南部女知青的集體青春生活圖像──我讀《燦爛青春:雄女人的故事》

雄女百年校慶轟轟烈烈地過去了，看到校友們以各自的方式紀念自己的青春、慶賀了這歷史的一刻，展現了無比的熱情，覺得很感動，那些回來表演的儀隊學姐們尤其令我感佩。不過我個人還很想紀錄一下雄女自行出版的《燦爛青春:雄女人的故事》這文集。這本書是現任鄭文儀校長提出構想，由學務處許嘉哲主任組成工作推動小組，邀請兼具雄女校友與教師身分的現職與退休老師擔任編輯群，向校友邀稿徵稿，於2024年底出版成書。全書六十篇短文，雖然是一個個「小我」的回憶，集合起來，卻呈現了超越半世紀以來南部知識女性的集體青春生活圖像(本書收錄最早年代的校友文章是52級陳映雪學姐的)，讀來相當有趣。

早期的校友們多半有這樣的敘事:同時考上了師專及雄女，師專有公費及保障就業，而雄女沒有，在那個重男輕女且台灣經濟尚未完全轉型為工商社會的時代，尤其在政經文化資源匱乏、觀念保守的南部，雄女又處於高雄市較為近老市區鹽埕區的愛河畔，對於左楠、前鎮小港、鳳山地區的學生來說通勤很有距離，對屏東等外縣市的學生交通更不便。所以清寒家庭通常不會支持女兒讀雄女，而這些校友們通常因為背後的諸多支持和原因，比如66級陳君涵學姐就因為威廉波特世界少棒錦標賽決賽和屏師複試撞期而沒去考複試，因緣際會地選擇了雄女，她們也都慶幸當年的選擇。雖然學姐們都舉重若輕、笑談當年趣事，但在她們的文章裡可以看到她們驚人的刻苦與奮鬥的意志，往往克服經濟、地域、性別……等種種劣勢，憑著個人才慧在各領域發光發熱。而她們所附的照片，我覺得也滿有歷史感，比如可看見整齊的西瓜皮髮式、白衣及過膝的黑裙、壓在口袋上的紅槓、軍訓服……等等。

而位於解嚴前後的七、八十幾級的校友，則看見整個校園氣氛更為寬鬆活潑，一九八五年開始有雄中雄女大露營、化妝遊行也常亂搞男老師們的造型(這個惡趣依然遺留至今XD)，但也仍偶見威權時代遺留的軌跡，比如71級翁菁霞學姐講述亂敲教官才能敲的鐘的趣事、或者73級江佳玲學姐講述雄女教官輕輕放過她的打薄瀏海的往事。而像我這樣的八十幾級校友敘事中可以看見，校園活動更為多元、也沒有髮禁了，但高雄在大專教育、文化資源的落差依舊存在，我在我的文章中也有提到。

九十級到一百一十級的校友文章，則見證了雄女這二十多年來的重大事件與活動:校門拆遷、曾因防震補強工程遷到中山國小、愛河路跑、飲料日……等等，這些年輕校友們的校園敘事又更活潑、繽紛、有趣了!

當然有些敘事，不完全按照時代軌跡，而是跨時共有的，像是紮實而豐富的體育課和藝能課，豐富的社團活動，以及在課堂上受到老師的知識啟發而影響了人生，比如68級的邱玉蟾學姐受到北京師大歷史系畢業的南介英老師影響，而學到了歷史研究方法，擔任教育部參事又拿到了博士學位; 又比如93級王姿允校友受到地球科學蔡靜誼老師帶著做科展的影響而激發對科學研究的興趣，一直在此領域持續攻讀;110級陳奕青校友受到美術老師劉癸蓉「島嶼計畫牽手學家族容顏課程」的影響，開啟了她邁向建築設計領域的道路……讀到這一類師生之間將知識人文薪火相傳的敘事，都讓人很感動。

還有師生同學之間感人的情誼，也是每個時代都時常閃現的，像是52級陳映雪學姐，為填志願和家長、導師的衝突，而瀟灑撕掉報名表，幸賴學藝股長黃敏枝同學的善意幫她重買了報名表且填好志願，而考上台大法律系，改變了人生。而陳映雪學姐後來回雄女擔任訓育組長，又幫忙忘了註冊的學生沈春華向教務處求情通融而得以就學，後來沈春華成為屢獲金鐘獎肯定的知名媒體人; 71級蘇姞綵學姐則在鼻竇炎開刀時，導師陳淑美老師和許多師長同學都來探視照顧她，像這一類同學、師生之間「善」的傳遞的小故事，讀來也非常引人入勝。

綜觀全書，大致看到這群跨世代的南部女孩，聰穎出眾、活潑俏皮，但多半很謹守本份、努力在自己的崗位上做到最好; 不求出風頭，行事也沒有太過衝撞或激烈，遇到挫折時總是以明慧、幽默或互助合作來化解。讀的時候也不免心疼，那麼優秀的一群女孩們，明明可以不必那麼「忠勤嫻淑」(雄女校訓)，理會那麼多的父權枷鎖、保守窠臼，如選系選組及服儀的限制等等，但是她們還是較少選擇直接衝撞，而以兼濟個人與群體的方式去成就自己想要的江山風貌。從另外一個角度想，她們或許是更豐富、轉化了「忠勤嫻淑」的內涵。

而就我任職雄女多年的觀察，雄女的校風開放，行政師長、教官，對於學生的管理與訴求回應通常還滿柔性也有彈性的，也成立班聯會、社聯會這樣的學生自治組織作為溝通橋樑，比如64級蕭錦錠學姐在文章中便寫道，在她回母校擔任訓育組幹事期間，對於學生有時宛若在立法院「質詢」的口吻，總是循循善誘，會邀請她們換個方式說。學生不高興時，她會說明這是請求，不是要求，允許不同，使學生多半能接受，用尊重的方式彼此滋養。而雄女學生對於其他領域事物如對家庭的反叛也不是沒有，只是較少見於本書敘事之中，大概只有校友會長83級丁玉雯學姐的〈青春是嚮往自由的靈魂〉中可見一斑，她也以其聰慧和豐富充實的學校生活，去化解了家庭的壓力。這或許也是我曾在一次校外講座中，和校友作家許菁芳聊到她對雄女的印象，她覺得雄女的校風是「和」的原因。

最後，我還想介紹兩位跟雄女人的故事有關的特殊人物，首先是本書主編顏孟秋老師，她是坐我後面的同事，所以我見證了她編纂這本書的勞苦與用心，還有過程中的艱辛，全書讀來幾無錯字和錯置的照片，版面清爽文字整齊，書的蝴蝶頁還有精緻的花紋，輯與輯之間淡淡刷上雄女校舍為背景，孟秋老師是在職最後一年時接下主編的位置，退休後仍持續兢兢業業地完成編務，而且默默付出不求名利，也是一位「忠勤嫻淑」的代表人物。

還有全書後面的附錄了生理男性許聖迪老師的專文〈我的初戀是雄女〉，聖迪老師是二○一一到二○一六年在雄女擔任地理老師，一進來就展現耀眼的才氣，曾經得到高雄歷史博物館的補助，花了四年，完成《帝國最南—高雄高等女學校》一書，考據介紹雄女在日治時期，入學的方式、校舍的景觀、課程的安排、戰時的情況……等等，書一出版我就買來拜讀，非常驚嘆書中對日治時期的雄女，各種史料用功之深、爬梳整理之清楚，很難想像聖迪老師那時還不到三十歲，就能如此用功又深情地為雄女的前世勾勒出清楚的風貌，以生理男性作者入列是當之無愧的。

拉拉雜雜談了這許多，或許因為我既是校友又是在校老師，在雄女任教已近十八年，加上高中三年已達二十一年，人生快一半的時間都在雄女度過，看到這麼多精采的雄女人物，忍不住想就我所知聊上一聊，這就是我紀錄雄女百年的方式，希望雄女能長長久久、校運昌隆，在下一個百年繼續培育人才、引領風騷。

ps1:雄女的級數稱呼是以畢業時的民國年份來說，比如民國一百年畢業就是一百級。

ps2:本書除留下給作者的贈書外，已全數贈出。是否再刷校方還會再研議。

Ps3:其實也認識一些並不那麼「忠勤嫻淑」，思想、文筆、行事獨特又迷人的雄女人，有時間的話，也很想寫一篇〈顛覆「忠勤嫻淑」的雄女作家與作品〉，來介紹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