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現代西方文明的主要支柱,古希臘世界也充斥著各種充滿宗教神話色彩的英雄史詩,不只如此,他們更進一步的把宗教信仰當成是更為簡單且直接的事,早在古希臘時代,他們就把精神異常看作是一種與神性掛勾在一塊的、渾然天成的事情。
古希臘時代的宗教信仰觀念非常開放多元,當時是一個多神信仰的體系。希臘神話不同於希伯來神話的一神論,認為世界上有諸多神明,各自掌管許多不同的俗務,且大多居住在奧林帕斯山上看不見的一個神聖殿堂之中。
古希臘神話在上古文明的神話來說,是相對很貼近人性的。對希臘人來說,神其實和人沒有太大的區別,並不會因為自己是神,就過著神聖而莊嚴自律的生活。反而,奧林帕斯眾神的行為常常都是放蕩又荒謬的,根本沒有管你道德或法律,這也反映了當時希臘人的生活態度。
而這樣的文化,即便在後續希臘先後被馬其頓王國與羅馬帝國征服之後,仍沒有消失,反而是「反向文化征服」了他們的征服者。
在西元前,古希臘文化一直是西方文化的主流,包含了宗教觀、哲學、醫學、數學等,都有著指標性的意義。而承接了古希臘文化的羅馬帝國,也在此一基礎上繼續拓展版圖。
當時的人對於「享受生活」特別的有研究,而各種技術高超的水道設施和澡堂文化,也因應而生,直到羅馬帝國分裂、歐洲進入黑暗時代之後,這一切才沒落下來。
在開始了解古希臘世界的精神文明之前,我們必須先對當時的社會狀態有大略上的理解。
首先,在那個政治局勢不明、動不動就會展開城邦戰爭的混亂時代裡面,人們普遍相信,人之所以生病,乃是因為「觸犯天神」、「受到神的詛咒」所致,而不是基於一些生物本質上的理由。
其實不只是生病,各種戰亂和天災人禍,都被希臘人當成是神降災而來。
參照古希臘的文學巨著荷馬史詩系列,就可以知道,當時的希臘人,甚至認為戰爭的背後都有奧林帕斯眾神在興風作浪。城邦之間之所以展開鬥爭,也是為了幫自己城邦的守護神掠奪土地或財富,進而榮耀眾神。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人們在面對各種疾病之時,往往採用巫覡之術等等現代看來「不科學」的方式解決,例如獻祭、祈禱、舉行儀式等方法進行處置,且認為這是最有效的方法、對此深信不疑。直到後來哲學和醫學發展,才漸漸有不同的、以臨床證據論證的方式處理精神問題。
在當時,由於文字技術的進步,實際上已經有一些關於情感性精神疾病與癲癇的醫療紀錄被保存下來,就古希臘醫學的說法,這些疾病被稱之為「聖疾」,也就是直接了當地告訴了大家:「這是一種被天譴導致的病」。
古希臘人認為癲癇的發作(如抽搐、意識喪失)是神明或超自然力量對人的影響。這種現象被認為是神聖的標誌,可能代表某種啟示或神秘力量的降臨(與東方俗稱的通靈差不多概念)。古希臘人大多認為,患有「聖疾」的人,是被神選中的「神選者」,具有特殊的神性,甚至能夠與神明聯繫,能夠表達神對當局者的訴求。
實際上聖疾不只包含了癲癇,還包括其他不明的精神疾病,各種怪人怪事之多,和希伯來世界中到處氾濫的「自稱先知」現象有點類似。
然而,當時並沒有什麼實際有效的方法,來解釋一個人的意識忽然消失,或是性情大變是為什麼,索性就將其當作詛咒或是聖疾。
而實際上,古希臘的上流階層,常常會自稱自己是某英雄的後代,而某英雄是奧林帕斯眾神的兒子等等。可見誇大自己的血統和強調自己的血脈正統性,是全世界人類共有的文化。畢竟希臘神話中到處下凡留情的神明還真不少,多多少少都能牽扯到古希臘人身上,在那個神話主導的時代,出現這種以信仰為導向的社會,可說是一點都不奇怪。
這樣的「神聖血統觀」,讓古希臘人認為自己身上具有某種神性,因此會發作「聖疾」也不意外,不如說身上患有這些聖疾,反而證明了自身血統的尊貴。
也因為,古希臘人認為人體具有某種神性,所以不允許解剖。他們認為解剖屍體是一種褻瀆神靈的行為,這種想法直接導致了解剖醫學無法發展。直到後來,亞歷山大大帝征服了地中海周圍,開啟希臘化時代後,古埃及人與古希臘人直接在新建的亞歷山大港交流學術,才從擅長製作木乃伊的埃及文明,學到內臟組織和神經血管的概念。
而這樣被認為擁有神性的「神選者」,在當時的社會中,很自然的被當作是了不起的人物崇敬。但也有一些城邦,並不喜歡這些「神選者」講的話,甚至會把他們驅逐出境,或是把他們直接丟進山谷裡。
某種程度上,希臘文明對付「神選者」的態度,和希伯來文明對「先知」的處理方式類似,這些人不是大受歡迎,就是被當成瘋子流放出去,眼不見為淨。
然而即便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理論與療法,古希臘的治療醫學在著名的醫者「希波克拉底」(被稱作是西方世界第一位醫生)出現並發表理論之後,已經分為兩大學派,一派是遵從神學,認為靠祈禱與虔誠的禮拜能夠消滅疾病與痛苦的神學派,以及以實證觀察進行醫療的古代臨床醫學派。
希波克拉底被稱作是「現代醫學之父」,現代醫學仍保有所謂的「希波克拉底誓詞」,表達對醫學的崇敬和對病人的責任。希波克拉底的出現,正式分割了古代的醫療理論,他認為,所有的疾病發作,都具有其根本的生物原因,而不會只是與神有關、甚至完全與神無關。而這樣的理論出現之後,自然引起了當時以神學為主導的醫界大分裂。
自此,兩者之間互相對立,一方極端的認為,全世界的疾病都無法與神的憤怒脫鉤;另一方面則認為,所有的疾病都是自然發生的,解決的方法一定和人體的構成有關。
顯然,就現代人的角度來看,後者所鼓吹的、以經驗和知識為主的知識論證,比較符合現代醫療的觀念。但在當時醫療資源不發達、禁止人體解剖,以至於外科手術窒礙難行、且藥學都還在黑暗時期的古代,希波克拉底學派諸多的假設錯誤,與一次又一次的試誤醫療法,可未必比祈禱來的有效,以至於當時的希臘人對醫學半信半疑。
尤其是希波克拉底提出的「體液理論」,就現代的觀點來說是不正確的,體液理論的具體認知是:
「疾病乃體內四液失調之結果,倘若為體格強健者,則四液之量均等。當血液、黑膽汁、黃膽汁及黏液之量失調時,人即生病,直至回復平衡,方告痊癒。」
然而,由於大多希臘神學派認為解剖是禁忌(而這個禁忌直到千年後的基督信仰時代,仍沒有打破),希波克拉底學派只能以人體的傷口,或戰場上的屍體稍微觀察人體結構,能獲得的知識有限,甚至於根本無法證明自己的論述是對的。
且希波克拉底的時代,古希臘人還沒有與古埃及人廣泛交流解剖學(亞歷山大大帝還沒出生),前述的希臘化時代,是在希波克拉底死後的事情。
故希波克拉底自己也難以了解具體的器官如何運作。對於體液理論的「平衡」論,如何實際執行、讓病人恢復均衡,也是當時的一大問題。
而由於當時的藥物稀少,無法蒐集足夠病證的情況下,希波克拉底學派實際上也沒有太多醫療手段,多是讓人多休息、吃草藥、泡溫泉,讓人體自然康復。這種消極、順其自然的醫療法,也曾被後世批評為「將亡之沉思」,令希波克拉底的學說一度被放棄。
但不論如何,希波克拉底的出現,正式將神學和醫療分開,成為各自的專業領域,也在哲學和醫學上拓展新途。
即便他一生都無法證明「聖疾」真的可以用藥物治癒,但現代醫學最終證明了他的猜想,讓癲癇得以控制。如此具有開創性的人物,說是現代醫學之父,確實不為過。
就這樣,在希波克拉底亡沒後的千年,神學與醫學互相對抗,持續影響了西方世界,在西羅馬帝國滅亡之後,又過了數十個世紀,直到文藝復興之後,被視為禁忌的人體解剖解禁,才得以令外科手術與醫學開始進行深入的研究。
而直到十九世紀左右,現代醫學的雛型才甫成形,而在這段黑暗的兩千年之間,神學(或是說民俗療法)一直與醫學或合作或抗衡的,不斷的處理著許許多多疑難雜症,直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