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世紀末期,在這個瘋人院如雨後春筍般成長的年代,社會普遍認為,精神疾病與瘋癲是理性的缺失,而從很多角度看來,當理性這個「主宰靈魂的力量」遭到削弱或著被獸性給壓過的時候,一切都會失去控制,最終就會發展成把人逼瘋的狀況。
而對於理性的缺失,在當代的解剖學與神經學的發展上,已經開始被視為是一種「神經系統」的問題。
而對於當時是如何看待重度精神疾病,我們可以從創造了「神經學」(Neurologic)這個名詞的神經系統研究先驅:威利斯醫生所寫下的這兩段話,來了解當時的人們是怎麼想的:
「要矯正或著減輕這種怒氣或是情緒高漲的獸性,必須要施以威嚇、用綁帶對付、或是重擊他們,再加上醫學。」
「如果他們的行為不佳,沒有盡到應盡的責任,或是態度不好,可以警告、斥責、或著處罰他們。事實上,要治療瘋子,應該沒有比讓他們尊敬跟畏懼那些折磨他們的人、要來的更有效率的方法。」
誠然,就現代的角度來看,這種醫療原則固然是非常不洽當的,但對於當年的人們來說,卻是非常新穎的「醫學」概念。
很荒謬的是,這種用暴力對待精神病患的想法,居然和以前宗教至上時代、用拘束和暴力毆打病患、使其「被驅魔」的理論是如此的類似。某種程度上,17世紀的醫學手段,反而承認了以前的宗教驅魔儀式是對的,這也導致了精神疾病治療理論進入黑暗期。
只不過,現在的狀況比宗教至上時代更糟,因為不管是宗教還是初期的醫學,到17世紀末期,最終都走到了同一條路上。他們對治療精神病患的觀念相同,也就是:「總之痛打這些瘋子就對了。」
基本上,他們把這些失控的人,當作是喪失理性的生物一般,或是基本上就是野獸來加以看待。所以,對他們來說,用馴服野獸的方式馴服精神病患,也是相當合理的事情。
在這樣的思潮下,當時的醫生們開始設計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像是在病患的頭上套上木箱使其安靜下來,或著是設計出一種將人吊在空中旋轉的機器,試著讓病患「瀉出」不良的體液(基本上就是催吐)。
而如果這些方法沒有用,那麼他們就會使用鞭子暴力脅迫與恐懼威脅的方式,來逼迫患者乖乖就範。當年的所謂的精神科醫生,儼然就是一群令人望而生畏的恐怖大師。
這些「新穎的醫學理論」,在當時對負責照顧精神病患的人來說產生了很多不良影響。
儘管瘋人院的管理者並不喜歡塑造自己是恐怖大師的形象,但是當時的暴力治療法之盛行,以至於瘋人院完全無法擺脫這種恐怖印象。尤其加上當代的文藝創作風氣盛行,各種在瘋人院內發生的事情,也很容易被有心人士大作文章並在社會上公開。
久而久之,恐怖瘋人院的形象就被負面的建立了起來。
然而,儘管瘋人院承受著這種令人望而生畏的臭名,他們卻也沒有打算改變這樣的治療方法(因為其實這些恐怖大師,並不知道怎麼治療才有效)。於是乎暴力治療很快地便在瘋人院之間傳了開來,成了一種大家都畏懼三分、卻也沒有人去質疑其正當性的標準治療手段。
雖然這聽起來相當詭異,但別忘了當年對於精神疾病的療法,還停留在古希臘時期的文獻和理論上,而這「最現代的醫學」,早就已經是2000年前、希波克拉底學派搞出來的東西了。
就體液理論的年歲來說,在當時的歐洲還真的是很夠「新穎」。
縱然威利斯醫生和其他同期的醫生們,對於治療瘋子的見解有許多暴力的色彩和偏見,甚至直白的翻譯他這兩段話的意思就是:「沒有比恐怖威脅,來逼迫瘋人就範更好的治療手段。」但就某種程度上來看,威利斯醫生對於神經學的研究,還是替精神疾病的醫療開啟了一個新的篇章。
醫學界自神經學的概念出現後,醫學界的一些理論派真正的開始認為,精神疾病與瘋癲是真正存在的一種疾病,而不是存在於想像的疾病。
但諷刺的是,就是因為這樣醫學上的正當性,才讓暴力治療法有其依據,並持續的殘害那些被迫待在瘋人院裡面的人。不論他是不是精神病患,或著只是被當作討人厭的傢伙關起來的人,只要你進入了恐怖瘋人院,幾乎是無法倖免於這些粗暴的對待。
所以真正來說,當時受害的,不只是精神病患,也包括了那些被社會排斥的傢伙們。不管你有沒有病,只要被丟進瘋人院,你的任何行為就會被當成是「發瘋的症狀」,然後被好好的「治療」一番。
至於你到底有沒有病,其實那些負責處理你的醫生(或是恐怖大師),根本不在乎。
而這樣仰仗暴力治療的黑暗時代持續了半個世紀之久,一直到後來的啟蒙運動發起後,仰賴各種新思維快速發展,對瘋癲和精神疾病才有新的理解與理論。
承接了文藝復興留下的遺產,啟蒙運動是一場發生於17至18世紀的思想文化運動,對後來的科學、哲學、政治、藝術等領域產生了深遠影響。
啟蒙運動的興起與16至17世紀的科學革命密切相關。哥白尼、伽利略和牛頓等人的科學突破,使人類對自然世界的理解從宗教轉向科學,在那個牛頓的經典物理開始風靡上流社會和學術界之後,宗教的威信受到強烈的挑戰。歐洲各國開始設立自己的最高學術機構,以科學、哲學、理性的方式,拓展了人類文明全新的道路。
而馬丁·路德在之前掀起的宗教改革,強力的削弱了教廷在社會中的主宰地位。在解放了對教宗權威的盲信之後,歐洲社會瀰漫著一股亟欲追求革新的風氣,而新教的出現與快速普及,促進了歐洲人對追求個人自由的重視,而不再是一昧的追求宗教權威。
在當時,許多重要的學說和思想開始發展,包含洛克的「天賦人權」概念和社會契約,認為政府權力來自人民的同意,建構了民主思潮的原型。
而盧梭強調人民主權的重要,對後世的民主制度架構大有貢獻,同時伏爾泰提出的「言論自由」觀點,至今文明社會仍在使用,並列入憲法的保障之中。而亞當·斯密的《國富論》,更是建構了後續西方的資本主義社會。
啟蒙運動真正的核心價值,在於奠定了以理性、科學和重視人權、推廣法律概念,取代傳統的宗教權威和迷信,追求個人自由和平等,正式的再建構當時的歐洲社會,也打下了現代文明世界的重要基礎。
而這一切,都是從黑死病大爆發、文藝復興後科學發展、宗教改革等一系列的社會改革運動中累積起來的,啟蒙運動可以視為文藝復興後一系列社會逐漸改變的成果,至此,近現代醫學才真正的誕生。
而在暴力治療法的後期,有賴於啟蒙運動帶來的思潮,社會的風氣逐漸改變。原本那些被視為有良好治療效果的暴力手段,也漸漸地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人性道德善良的崛起。可以說是基於人道的精神病學真正開始發展的首個時間點。
某些長期照護精神病患的人士,漸漸地也開始發現,那些所謂的瘋人,似乎也不是真的完全喪失了理性。而當這些人開始轉變態度之後,原本的「針對野獸與毫無理性的動物」的作法,逐漸被「對待同類」的憐憫心給取代之後,所謂的「道德療法」開始在世界各地開枝散葉。
自暴力手段被唾棄、以及神經學說越來越完整並風行社會之後,治療瘋子的手段才終於從數世紀以來、毫無依據的暴力之中慢慢脫離。
仰賴醫學技術的發展與道德觀念的進步,在當時,部分醫師已經意識到,病人所展現出來的憂鬱情緒、歇斯底里、慮病等等狀況,都是貨真價實的疾病,而不是「想像」中的疾病。
而這些疾病的病灶就在於神經系統,這樣的想法,已經超越了古希臘以來的體液學說和希波克拉底的理論,正式替未來的醫學開創了嶄新的道路。
而這些理論,甚至已經做到把大腦與神經物質再概念化的程度,對當時的醫學來說,不論病況輕重,精神問題或多或少,都與神經系統和大腦的混亂有關。
在神經學的發展之下,精神醫學開始往下個世紀邁進,開啟了科學與宗教衝突的18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