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大酒寺,紅燈籠依然高高掛起,晃動的燈影映在牆上,彷彿一場無聲的戲劇。靜靜坐在角落,手握一杯熱茶,輕輕看著站在吧台裡的Zeus。
午後與Zeus的談話像一場風暴,在激烈的情感漩渦中讓人筋疲力盡。可這種疲累卻帶著一絲舒適,像是做完劇烈運動後的放鬆感。
靜靜低下頭,啜了一口茶。她不再討厭Zeus,甚至隱隱覺得他有些親近。雖然不能稱為“朋友”,但靜靜知道,兩人之間有了一個無可取代的珍貴聯繫—對靜思最深的思念。
Zeus對靜思的強烈念想,給了她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微妙認同感。
Zeus站在吧台後,動作看似一如往常,但此刻這個人,已不再是靜思,而是那個傳奇調酒師Zeus。人生的過往在他腦海裡混亂交錯——在台北的酒吧,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在大久寺,他只是個無人知曉的僧人。
”我當過國王,也扮過小丑。“
日月反背的命格注定讓他性格偏激極端,壓抑與爆發像講好了條件般輪番交替著。
這三年,從帝王跌落到廢墟小廟的僧人,那隻無數未接來電的手機,在靜思死時就被他扔了。曾對自己最重要的東西,可以一瞬間變成無用的垃圾。又有什麼是重要的呢?
雖然只有短短幾天,但靜靜對“靜思”的各種試探,找尋靜思的行為,以及最後發現他假扮靜思的憤怒,讓他第一次在這三年來有種活著的感覺,不管是還有人記得靜思的慰藉感,還是被恨的感覺,都讓他感覺活著。
”有人還記得靜思,有人還愛著靜思,那就足夠了。“
靜靜的到來,似乎讓這三年來的鬧劇走到了盡頭。他往靜靜看了一眼,兩人眼神交會的時候,那莫名其妙可以彼此理解的默契讓他心頭一震。他清楚知道靜靜不再對他憤怒,甚至用‘理解’的眼神看著他?
“The opposite of love is not hate, it's indifference. 哦,我連被恨的資格都失去了嗎?”
一名中年男子踉蹌著走進寺廟,渾身散發著濃烈的酒氣,眼神渙散。
『給我最烈的酒。』他的聲音沙啞得像從地底爬出的惡鬼。
Zeus開心地笑了,笑的像是要把人類拉進地獄的死神,死神有鐮刀,而他有酒。
Zeus調製了一杯特製的藍寶基尼。這杯酒與普通酒吧的版本不同,不像一般酒吧的藍寶基尼,用燃燒酒塔的美麗使人驚艷歡呼,而是用最純粹的惡意去傷害任何出現在他面前的人。
威士忌基底,加入高純度伏特加,頂層是惡名昭彰的艾碧斯。點燃後,烈焰在酒面上翻騰跳動,火焰的光照在Zeus邪笑的臉上,宛如惡魔。不到三秒,迅速用杯墊蓋住杯子熄火,插上吸管後。
『七秒內喝完。藍寶基尼,一杯醉,兩杯倒,三杯吐到不知道。』Zeus笑著對男人說道。
男子無意識地接過酒杯,拔掉吸管扔到一旁,不管不顧地一口乾杯。烈酒如刀一樣劃過喉嚨,不到片刻後開始喃喃自語,語無倫次地說起他的故事。
『我恨她……更恨自己為什麼還愛著她。』
他的妻子背叛了他,卻又與情人出遊時車禍喪命。他既無法原諒她的背叛,也無法放下對她的愛。
男人的故事像一把無形的刀,直直插進Zeus的內心。他站在吧台後,看著眼前這個痛苦掙扎的男人,嘴角扯出一絲嘲弄的笑意。
『彼岸花,喝完這杯酒,你就解脫了。』
彼岸花的紅在燭光下鮮豔如血,散發著詭異的光芒。他將酒杯推到男子面前,笑得像惡魔在引誘無辜的人類簽署契約。
男子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將酒一飲而盡。幾秒後,他的表情開始扭曲,胸口劇烈起伏,像被烈火灼燒般痛苦。他大吼著撲向桌案,抓起一把水果刀,目光瘋狂,像是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
男子揮刀向自己刺去,Zeus像等待許久,猛地一拳將他打倒在地,刀從爛醉的男人手中滑落。Zeus拾起那把刀,握在手中,突然露出一個輕佻的笑容,不在乎的語調輕快得讓人心疼:
『誒誒,凡事都有先來後到啊~我最討厭插隊的客人了。』
他反手舉起刀,毫不猶豫地向自己脖子抹去。靜靜大喊著不要,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微弱得像是被吞沒在紅燈籠下的黑暗裡。
刀刃剛要觸及他的脖子肌膚,瞬間被人奪下。
老師傅不知何時出現在Zeus旁,把Zeus前一晚受傷纏著繃帶還滲著血的手用力按在桌上,單手耍著絢麗刀花,小小的水果刀在老師傅手裡迴旋飛舞像是有生命一樣。隨手一甩,小刀死死地把Zeus的手釘在桌上,入木三分。
老師傅仍是笑嘻嘻的:『那天起,我就決定了。在這,死是要經過我同意的。』看向Zeus的眼神帶著一絲後悔。
短短幾秒內發生了太多事,眾人都呆住了,看著Zeus被刀釘在桌上的手濺出鮮血,靜靜驚醒般對老師傅喊道:『你幹什麼啊?』
『不使霹靂手段,怎顯菩薩心腸?你們這些小傢伙,在我面前玩刀?』
紅燈籠的光芒變得暗沉,燭火倏然一縮,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掐住。老師傅的笑意依舊,但整個人的氣場驟然一變。空氣凝結似固體,濃重的殺氣籠罩著整個空間,令人窒息。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沒有直面過死神,不會知道死亡的威嚴。
感受著手掌的疼痛,驚訝的發現,刀鋒深深嵌入木桌,從Zeus手背穿過。鮮血滲出,流淌在桌面上,但那巧妙的角度讓傷口避開了任何骨頭及筋絡,看似淒慘,卻真的只能算是皮肉傷。
Zeus突然想起三年前靜思自殺後,小鎮上的數起命案,他猛然醒悟,狂喜地對老師傅大笑:
『靠!原來是你!哈哈哈!』Zeus陷入癲狂般大笑不止。
老師傅輕巧地拔起刀,那速度及精準度,Zeus竟感覺不到任何拔刀時的痛楚。
『就你這傻逼玩那什麼蠢戲,要不是你的酒好喝,老子早把你趕出去了。』老師傅無奈翻了翻白眼,表情像對調皮孩子的莫可奈何。
『傷口自己處理,老子懶得再幫你包一次了。啊不處理也沒差啦,這種小傷很快就會自己好。』
像完全感覺不到手上的疼痛,原來自己曾想要的復仇,早就有人執行了,Zeus興奮地要追問老師傅時,老師傅撇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
『把事情變複雜很簡單,把事情變簡單很複雜。要不是老子懶得再挖坑,誰管你去死。』
老師傅轉身離去,嘴裡咕噥細聲抱怨著:『就你們年輕人會玩,一玩就玩了三年,莫名其妙。』
燭火微微晃動,佛堂裡只剩下Zeus癲狂的笑聲及眾人驚魂未定的喘息聲。
靜靜站在原地,胸口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鮮血、刀光、Zeus癲狂但不解的狂笑……這一切像是一場惡劣鬧劇,卻真實得讓人不敢眨眼。她的目光從Zeus的瘋狂笑容移到老師傅的背影,又落在桌上的血跡上。問題像一團亂麻湧上心頭,卻找不到一根頭緒可供她抓住。她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
紅燈籠微弱的光暈像是層層業火,隨著老師傅消失在夜色中,離去的腳步聲沉穩而緩慢,每一步都如同暮鼓喪鐘。
“當所有的問題被提出來時,答案就藏在那些過去的時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