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仰賴別人不知道的我而活著的。
——彼得.漢德克
去年遇到最驚喜的的書之一就是高瀨隼子的《願能嚐到美味料理》,在無害柔光鵝黃色的美味書衣底下,笑裡藏著職場裡人人從不說出口的尖刃。高瀨隼子的作法不是書寫那些爾虞我詐,也不是揮舞著控訴的大旗,在她的作品裡,我們看見的是每個人腹黑的那一面,聽見的是心底OS的那些話語。剛出版的《好孩子的哈欠》令人感覺她的挖苦能力又更精進了,描寫的依舊是日常生活,但她總能從日常生活中挖掘出很幽微、連一笑置之的待遇都沒有的,幾乎可稱之為「反射動作」的存在,卻讓讀者頻頻點頭。
「對,沒錯!就是這樣!」那些我們每天遭遇著,卻說不出口的不滿。自動閃過的身軀,從來沒有機會停頓思索,就只是踏著忿忿不平卻不知為何的腳步走過日復一日的街道,《好孩子的哈欠》將那些幽微的心情書寫下來。她決定不再鄉愿地接受一切。
事到如今我才意識到,原來我一直被當成隨意推擠也沒關係的人。
走路的時候如果迎面來的人低著頭顧著滑手機,你會閃過還是繼續直直前進?作者從現代都市社會的這個日常現象開始,故事的敘事者是一名女性,總是習慣以被社會認可的態度迎人的她,有天決定不再閃過那些滑手機不看路的人。一個日常舉動的小小轉變,如蝴蝶效應般在她的生命裡掀起陣陣微風。
男友大地是學校老師,相較於「我」,總是真心溫暖待人。他在路邊發現死去的魚,會溫柔地捧著屍體,大老遠地將它埋葬。換作是我,只顧著想今天不能和滿身腥味的男友做愛。在面對不同朋友時,我總是自然而然地變更成不同版本,已經練就一身切換自如的能力,在公司上司面前、在喜歡我直率個性的老朋友面前、在因業務結緣的氣質女性友人面前,我都能很熟練地呈現出不同面貌。而男友的溫柔卻像是永不乾涸的溫泉一樣,始終如一,像這樣的人最近竟然說要和我結婚。
當大地說想跟我結婚的時候,我在心裡尋找快樂的心情,檢視自己的內心,避開那些不對勁的感覺和詞彙。然後,才終於說出「我很高興」。
「我」緊緊抓著乖貓布偶裝,一邊在生活中笑臉迎人,一邊在內心忍不住大聲咒罵。為什麼大家都沒有感覺到那些奇怪的地方呢?為什麼當迎面而來的是男友的高大身軀,所有的人都會主動讓出一條路呢?為什麼只是因為專案裡沒有女性員工,就要不是同個專案的我一同出席應酬呢?
我認為自己的身體裡其實有兩顆心,不只是表裡兩種態度這麼單純。
人們常說表裡不一,但其實無論表裡都是我的表面。我應該還算是個好孩子吧。
好孩子的反義詞不是壞孩子,而是討人厭的孩子。
明明想破口大罵,說出口的卻是微弱的對不起。明明不是我的錯,我卻忍不住道歉。明明不是我的工作,我卻笑笑地說出這樣可以學到更多。
《好孩子的哈欠》道出了那些為了成為被社會認可的「好孩子」,為了不要討人厭,而做出的種種妥協。妥協之下的自己,感受到所有的不合理,分裂成一塊塊合不在一起的碎片。一書有三個短篇,其中同名短篇較長,另兩篇《供品》、《永遠幸福》分別以更精練更直接的口吻講述職場與婚禮裡,奇妙卻被廣為實行的現象。
讀的時候讓人直呼過癮,卻也為著只能從閱讀裡獲得共鳴的自己感到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