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的火雞
一家三口坐在餐桌邊，輸送帶上滾著熱騰騰的火雞，緩緩移向桌子。
香氣四溢，油亮又酥脆。老媽子的手藝非常講究，火雞相當逼真，甚至還有毛孔，卻沒有雞骨架子。主要材料是樹薯、豆苗、花生油、火星瓜、烤雞專用香料，還有老媽子最愛的醬油膏。只需等待十分鐘，響起一聲，叮，食物列印機的門打開，聖誕烤雞出爐。
在餐桌主位，臉頰上有條疤的老頭子，帶領一家人禱告。
「感謝主，我的病痛得以忍受，感謝主，我妻子虔誠依舊，感謝主，我那個愛抱怨的兒子比較少抱怨了，感謝主，他妻子快回來了。」老頭子不顧反對，繼續說，「感謝主，您指派唯一的兒子，讓他穿著紅色太空衣，獨自駕駛太空船，帶來神聖地球的福音和火雞，願所有人領受福音，享用火雞，阿們。」
老頭子劃斜十字，拿起切肉刀，然後向兒子說：
「你跟你老婆的問題遲早要解決。」
「解決了。」
「那她怎麼沒來？」
「我跟她已經，結束了。」
老媽子皺眉，給兒子使眼色。
「媽，不用擔心，我不想跟他吵。」
年輕人轉頭望向窗外，黑夜裡駛過一輛六輪驅動車，揚起銀色的砂石。
「你們還年輕，再過幾年，經歷一些事，就會知道那些爭吵算啥，你們只要......」
「好了，好了。」老媽子阻止她丈夫，還拿走他手上的刀，擦拭過後，卻又被老頭子搶回去。他堅持要切第一刀。老媽子催促，火雞都要涼了，不好吃了。抬頭見兒子雙手抱胸，她問：「怎麼了，在想什麼？」
「沒事，媽，我只是在想，以後我會怎麼想，這是我最後一次過這個愚蠢的節日。」
「這什麼話！」
老媽子要遞火雞肉給兒子。老頭子攔住，說這個人沒資格吃，這是恩典，不敬上帝的渾蛋活該挨餓。年輕人聳聳肩。
「我被挑中了。」
老頭子和老媽子都停下動作。
「我上了那份名單，下禮拜，就出發去地球。」
年輕人又看向窗外。
「兒子，這不是確定的吧？」老媽子搓著手，「還會變的吧？」
「確定了，媽，有人會來接我。」
「還不一定對吧？」
「媽，我到那邊，還是能通訊。」
老媽子沒回話，她用叉子將火雞肉放到兒子的餐盤上，又叉了番茄和馬鈴薯。老頭子見了，便把兒子的餐盤端來自己面前。
「妳看看妳，把他寵成了什麼德行！」老頭子又說：「你不准去！」
年輕人叉起一塊果凍。
「我去幫你取消，不准你加入那個消毒隊。」
他把果凍吸到嘴裡。
「不是消毒隊，是重整隊，老傢伙。」
「一樣，不准去！」
「不一樣，地球過了消毒階段，新時代來了，毒物濃度降低，自然資源恢復，再過一段時間，人類又會回到地球，回到那個長出真實青草，流出真實河水，蹦出野生動植物的世界。」
他叉起一片火雞肉。
「真實的動植物。」
老頭子將他的肉拍掉。
「那是騙你們年輕人！」
他放下叉子。
「騙年輕人的是你們吧，去極區挖泥礦，那麼一丁點的錢。」
「還不是懶惰！」
「是是是，總之，留在這裡沒前途，未來在地球。」
「藉口，沒用的笨蛋，膽小鬼，大家都知道你怕你同事，你怕你老婆！」
「才不是，你不懂。」年輕人冷冷地說：「老傢伙，我說你何必這麼反對，神聖地球耶，上帝兒子被處死又復活，不就駕著雪橇回神聖地球？」
老頭子瞪著年輕人，氣得顫抖。
「我去那邊，說不定會遇見你說的，主。」
「放肆！罪啊！你們都會遭天譴！」
「早就有人去地球了好嗎，都去四十年了，天譴？」
「那批人都不能回來！」
「他們幹嘛回來？」
「他們的家在火星，五百多年了，你以為有個家很容易嗎？」
年輕人笑了。
「聽你自己說了什麼，五百年？我們祖先在地球上生活了多久？二十萬年！你說自己是地球人，你用地球曆法，過地球節日，還信地球的上帝，但根本沒踏過地球的土地，禁止回去？根本是前人怕得要死，還什麼地球人，笑死人。」
老媽子按著頭，求他們不要再吵了，她的臉皺成一團。
「媽，別擔心，等地球的事業告一段落，會開放給所有人，我會來接妳，到時候讓妳吃一頓真正的火雞大餐。」
老媽子壓著耳朵，低著頭，快壓到桌子。
「去啊，快點滾！」老頭子手臂伸直，「你在那裡活不過五分鐘，你會被毒氣嗆死，被毒液腐蝕，屍骨無存。」他拿起刀子，費力切下火雞，「走啊，你走以後，我就去申請複製人，你的位置，馬上就有人取代。」
年輕人起身，拍拍母親的肩膀，轉身走向連接門廊，機械手臂幫他穿上外出防護服。
他開門前，想告別，卻被聖誕火雞砸中後腦，氣得與父親醜話相罵，互擲餐具和家具。防衛警示音響起，白霧噴出，老頭子跟管理系統喊說有歹徒，年輕人奔出家門，而他的老媽子則是抱起那隻火雞，躲進房間，她一躍，便鑽進最高一格的櫃子，縮著身體，將自己困在黑暗裡。
在黑暗裡，她祈禱，祈求上帝赦免兒子的罪，如同這隻已然得勝的火雞。
文／圖：張原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