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講究全局平衡和諧的固執,讓我出現強烈幻覺——秀策在線上。
死了160年的秀策正拿著滑鼠下棋?不然現今還有誰有這能耐不嘗敗績?
都是那學生害的,若不是親眼看到鏡光身後那隻鬼,我的想像力也不會那麼旺盛!
但,為什麼sai那麼像出現在學生房間裡那隻的鬼。開學一定要當面問清楚,直覺告訴我佐為和秀策之間一定有什麼關係。
整個聊天室,依舊沒看到sai回應任何問題,只有一個貓臉照,那張臉懶懶地趴在地板上。其他人的頭貼都是本人的照片,就只有sai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貓臉,令人抓狂的貓臉。
今天的局對上一個中國籍的,對方執黑,sai執白,雙方在四個角落落子,黑棋在左側邊空直接一記肩沖!
sai沒做任何回應,冷冷地在右下角一個大飛守角。
對方在剛剛那記肩沖的基礎,往邊空上一立,sai白子立即貼上去,對方往中腹一長……。
三顆黑棋在棋面上展現出強大的生命力,配合左上方角空以及右上方的黑棋,從整體看來,勢力和模樣相當壯闊!
sai靜靜地審視了一會兒,感受到磅礴大氣,這中國對手非一般人,需沈著應戰。
黑白雙方完成布局後,黑棋在左上角直接一個尖頂,直接靠上白棋!
sai沉著地一長。
黑棋在中腹的上方一跳,遙遙鎮住了白棋往中腹的出頭,被迫形成立二拆四模樣的三顆白子,立刻顯得勢單力薄,兩邊漏著風。
此時,白棋一落,隱隱傳來氣勢……。恍神中,你彷彿看到一隻手出現在亮晃晃的棋盤上,在這清晰無死角的方格中,有隻夾棋的手,好像從暗處衝出來。這幻覺是因為棋路,沒錯是因為棋路所彰顯的氣勢,讓平面瞬間變得立體起來,三度空間的一手,被逼現了。
PM15:15,sai陷入沉思,眼前有兩條路攤在面前。
一個是和黑棋在下方這裡糾纏,護住自己的實地。另一個選擇則硬些,強行到右邊落子,破壞黑棋這裡的陣地……。長考還在延續中。
嚴格來說,此時局面上的黑白雙方不相伯仲。神經緊繃的計時器開始讀秒後,一子白棋終於落下,它不是往左爭奪,而是往上一跳!
數次的,黑暗中硬是生出一隻強悍的手。仔細審視這局部的爭奪,這手棋,相當精妙。同樣都能保住下方的勢力,白棋向上的這一跳,更具威力。如此一來,白棋更游刃有餘了,不僅遙遙接應著左側的幾個殘子,同時,可瞄準右邊黑棋空陣殺過去。接連兩手都是絕妙好手!
Sai上線時,所有人零時差的向著光源,觀戰列表上,目前有1432人,這1432人同時盯著同一面棋,由液晶冷光透出的對局。每個人臉上映著藍光,看到的畫面都是無死角的全景,沒有任何遮蔽的雲霧。視野如此清晰卻沒有具象形體,這兒只剩符號,沒有物質。看不到對面坐什麼人,年紀多大,是男是女,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如果決心隱遁在這空間是可能的。
衣衫不整的林子間,突然有電話闖入,心跳漏拍,鈴聲太唐突,一時找不到手機。11點打來,誰?最後,在洗衣機上找到快斷線的手機。
「老師,不好意思假日打給你。」螢幕上顯示陳鏡光母親。
「怎麼了嗎?」服務熱忱是擠出來的。
「老師,鏡光已經網路成癮了,整個暑假都泡在網咖,我怕他染上不好的東西。」
「剛好,明天返校日,我會找他聊聊。請提醒他明天8點準時到校。」
不得不轉換頻道,從野生狀態切換成人形狀態。該死的電話讓我錯失關鍵的幾手。
星期二,學生打掃的速度很快,久久遇到同學感覺很新鮮,各處室被當作觀光景點旅遊起來,連廁所的地板都刷亮了。
任務完成,學生相約去哪鬼混。
鏡光不加入任何一攤,一個人走進辦公室來,整間辦公室只剩我。
他的表情看起來沒什麼戒備,倒是我神經兮兮的,一下子瞄他身後,一下子四處搜尋有反射的東西。
最後豁出去了,我知道佐為在附近,聽到就聽到,教室裡也不曉得聽了幾堂課了:
「你知道你媽昨天有打給我嗎?」
「嗯。」國中生的句點式回答。
「你太誇張了,一上網就燒掉六七個鐘頭,難怪你媽會擔心。」
「我們泡網咖又不是打電玩,我和佐為想下棋,沒辦法。」
他直接要我把筆電打開,給了一個連結,網址輸入後跳出「奕客圍棋」。
「老師,它真的很好玩。」
翻白眼:「我知道。」(不好意思跟他說我整個上午都泡在這裡。)
「我幫佐為弄了一個帳號,sai。」
「sai?」我知道我的表情嚇到他了,應該是顏面神經失調的慘狀。
「佐為的羅馬拼音s-a-i啊!」(sai即佐為日語平假名的羅馬拼音。)
我拿不出一張正確的臉,不知要用哪張臉來迎接訊息。在網路上引起海嘯的,是我學生旁邊這隻沒有明確形體的鬼,它⋯⋯又是這麼如我所料。
我花了一會兒的時間,才把自己劇烈的情緒給燙平,我是受家長委託的師長,要得體,所有反應都必須得體。清清喉:
「你泡在哪家?」
「毛楷介紹的,他姐在裡頭打工,不收我的錢。」
「你真的賺很大。」講完,覺得不妥,試著切回正軌:「整個假日,你陪過你媽嗎?你有幫忙做家事嗎?」
「有」拖得老長,「碗都是我在洗的,垃圾也是我在倒。」
想到上次報警事件,連忙問:「你有在晚餐之前回家?」
「有」更大聲了,好像刺到他痛點,「我都五點就離開了。」
鏡光攤開雙手:「看到sai上線,就是我上線。老師你也可以玩看看。」
原本是約談網路成癮的學生,想幫他戒毒。一聊發現,這比去哪都好,因為我曾經在裡頭看到幾個熟悉的名字,如果有機會跟這些四段、六段的過招,根本是完美的競技場!
「現在電玩吸引不了我,我媽是白擔心。」
如果他是我兒子,跟我說暑假想泡在這磨劍,我應該不反對吧。
整個晤談聞不到任何危機,放走人。
「這次是你想下,還是他想下?」突然又被我從門口叫住。
他呆了一下,笑了,翹拇指比右後肩,我看到了。突然看到都會倒抽一口氣。
門口同事的梳妝鏡,很小一個放桌上,他們剛好走到鏡子裡。我見看見佐為的表情,眉開眼笑的。校園裡出現這樣一個帶烏紗帽的古人,超詭異。我又在盯那雙白色足襪了,一雙球鞋,一雙足襪,走在一起。走路的姿勢就像四處溜躂的哥們,好逍遙啊。
我看了錶,十點半,突然對走廊喊:
「那裡跟圍棋會所有什麼不同?」
「老師,那是⋯⋯來自世界各地的高手。」
鏡光在窗口,又給我比大拇指,一高一矮的挑著眉,嘴整個都裂開了,我好像不曾看到他出現這種笑容。
「啊!忘了!」突然大叫。
都遇到本尊了,卻忘了問他和秀策到底什麼關係,忘的一乾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