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班尼頓集團(Benetton Group)虧損2.3億歐元(台幣78億),全球關閉500間店、總部裁員900人的消息陸續傳出。去年底,在聚集超過500人的Fabrica成員群組,前同事傳來噩耗:「這次是真的了,12月31日之後,Fabrica會正式關閉」。
2025年初,Fabrica共同創辦人義大利知名攝影師Oliviero Toscani病世。兩件事的接連發生,才讓大家真的感受到一個橫跨30年、影響當代設計、視覺傳達、藝術、媒體脈絡重要、夢幻的創意機構,正式劃下一個句點。
在臺灣,Fabrica這個單位幾乎沒人知道。
Fabrica,全名為Fabrica Research Center,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設計駐村機構。1994年,班尼頓老闆盧西亞諾·班尼頓(Luciano Benetton)為了完成自己的理想,與攝影師好友Olivero Toscani合作,邀請建築師安藤忠雄(Tadao Ando)以班尼頓家族農莊改建,打造的半地下創意機構。自此,這個隱身在北義大利鄉村的據點,過去30年間,以「溝通」為核心,打造了激進回應社會議題的COLORS雜誌、孕育了目前散落世界各地的800位創意工作者,全面的改變了世界設計的樣貌。
就連前幾年忠泰舉辦的《挑戰 — 安藤忠雄展》,裡面其實也有展出Fabrica的實體模型、圖說,但也沒有人特別講解、留意這個地方。有點神秘、有點低調,卻扎扎實實的透過不同的創意實驗「溝通」。有時激進、有時趣味,每個時期,都以完全不同的型態,游擊的去回應政治、社會議題、世界觀察、文化認同。我想,這真的貫徹了當年他們創立的初衷「創意由地底醞釀而生。」。
當時,我跟人事的主管聊天,她說30年間只有我一個臺灣籍的臺灣人獲選駐村。前陣子,意外發現90年代也有一位澳洲籍臺灣人曾經以音樂家身份進駐。返台後,其實蠻孤單的,沒什麼人可以一起延續這個經驗、討論。但也因為當時每天都是拼命忙到半夜、回家倒頭睡,懶惰沒有認真記錄,讓我到現在都懊悔不已。大概因為這個緣由,我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使命是什麼?現在是不是應該趁勢多寫些什麼記錄下來。
離開7~8年後的今天,自己的設計實踐還是有因為Fabrica深深的影響著,總是希望可以把一些理想偷偷的植入不同的案子中。也因為當時,建立了很多很棒的國際人脈,希望也可以讓更多台灣人認識,在有預算的狀況下,邀請藝術家們的創作進入台灣的案子中,又或是共同策展、舉辦國際講座、橋接媒合音樂家朋友在台灣的演出。
擁有真實Fabrica經驗的我(也就是知道一些真相的我,哈),到底有學到什麼是值得帶回台灣跟大家分享的?
我簡單想到的幾個提問,類似:這些經驗,對於台灣設計、藝術、文化,走向國際有什麼好處?以第一視角作為駐村者,觀察這個由集團打造的創意機構,組織結構營運上怎麼在實現理想與資本利益、僵化組織之間抗衡?如果台灣有政府單位、企業品牌想要有對於社會有益的實踐,想要永續的經營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今早Facebook回顧提醒:9年前的今天,我結束了為期兩週的Fabrica試煉(Trial)。當時,所有申請進駐者,需要經過三關面試。第一關,電子申請、第二關,線上面試,最後一關,自費飛到義大利,提供食宿,進行兩週的測試。回想起那兩週,只記得「壓力山大」,除了發生一堆水逆意外,例如,大迷路、把住宿的水管不小心用化學藥劑融了,朋友也把廚房烤箱燒掉。同時,你也會跟其他跟你角逐僅有位置的其他「候選人」共同生活、以自己的設計能力做同4個project,第一次以這種方式進入一個夢幻國際單位的我,讓我深深體感到自己能力的不足,結束後直接進入喪志狀態。這天的貼文上寫了:「Ciao !! Having a great time with u guys:D」
當時,基本上就是做好了。好,這輩子很感謝有機會讓我來過這了。讓我放鬆玩一玩,就回台灣找工作了。當時,窮游到瑞士,借住朋友家中,上廁所滑手機到一半,發現一封email回信:「I’m pleased to inform you that your trial period has been considered successful! Therefore the Selection Committee of Fabrica has decided to offer you a one year scholarship in the Design Department.」
你永遠沒有想過,鼓起勇氣的一個小小的決定,真的會改變你的人生。在這天來臨之前,困頓了大半年,領著極低的薪水,在25歲來臨前,每天拼命的做作品集、架網站、寫申請書,每天被質疑。存了兩萬六千塊,買了一張來回威尼斯的機票,跟家人借了在歐洲可以生活幾週的錢。還在倫敦街頭跟前室友書瑋在路邊dumpster diving。
那天,打開手機後,一時間愣住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因為,這就代表跟我同行的韓國產品設計師被刷掉了。你一時間會有一種欣喜、罪惡交織的感覺。後來,我實際去了之後才發現,產品設計師這個位置,平均一週竟然高達400人申請,基本上這就像是超級名模生死鬥一樣可怕。而所有既有成員的意見,也會對於遴選有舉足輕重的影響。當我成為成員後,每兩週就會有新一批「試煉人」來跟我們認識相處,就算你喜歡的他的個性、風格,也不一定會被錄取。這才知道Fabrica不要跟大家想法都一樣的人,我常說均值好用的人。Fabrica要的是有獨特視角、又有怪才華的隊友。
誰也不知道,從那天開始,我會擁有這麼多寶貴的機會。可以第一手的與歐洲工藝師和品牌聯名推出作品,參加的米蘭設計週(Salone del Mobile);作品參加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賑災拍賣。此外,還有機會與義大利多間博物館及策展人合作,共同策劃設計展覽,甚至在泰國與建商合作,打造公益學生宿舍。
九年了,對我而言,也真的該告一個段落了。感謝自己的健忘,當年經歷的一些痛苦,其實現在都已經不記得了,剩下的都只是好的影響。去年夏天,受邀三十週年的紀念活動,也很感謝台北市文化局的補助,我才能夠順利出席。所以,很希望藉由文字,把這個很特別的經驗,以小連載的方式,陸續介紹給台灣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