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夏木陰陰正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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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建始也;開始之意。「夏,假也,物至此時皆假大也。」這裡的「假」,即「大」之意,是說春天播種的植物,這時已經長大了!


立夏是節氣,也是傳統節日。古代有「迎時氣」習俗,每年的春、夏、秋、冬四立日,都要在郊外舉行隆重儀式,並祭祀相關神祇。夏天在五行中屬火,而祝融、赤帝乃掌管火之神。是以周代每逢這一天,天子必親率公卿大夫、一色紅衣、紅馬、紅車、紅旗,來到京城的南郊迎夏,歌舞告祭赤帝祝融。為何選在南郊?因南方位屬火。


「立夏之日,迎夏於南郊,祭赤帝祝融,車旗服飾皆赤。歌《朱明》,八佾舞《雲翹》之舞。」


佾(ㄧˋ,yì):古代樂舞的行列,行列、人數縱橫皆相同。佾的多少,代表地位等級的不同。天子八佾,諸侯六佾,大夫四佾,士二佾。


南宋詩人陸游一首《立夏》五律,細微生動地寫下了初夏來臨的活潑歡快。

赤幟插城扉,東君整駕歸。泥新巢燕鬧,花盡蜜蜂稀。

槐柳陰初密,簾櫳暑尚微。日斜湯沐罷,熟練試單衣。


東君:春神、春天。


赤帝來東君去,城內門窗滿滿紅旗飄颺。暑氣尚微、綠蔭漸濃,燕子飛來飛去。沐浴過後好黃昏,愜意地穿上夏衣裳。


迎夏禮歷代傳承,至明朝,皇帝還會賜大臣冰塊、扇柄,以防暑降溫;民間則有喝新茶、吃蛋、稱人等習俗。夏天天氣熱,會讓小孩食慾減退、四肢無力。故有「立夏吃了蛋,孩子不疰夏」之說。疰(ㄓㄨˋ,zhù),病之意;吃了蛋,可以預防生病。還有一項有趣民俗:稱人,據說起源於三國。劉備死後,諸葛亮將阿斗由趙子龍送往江東,請劉備的繼室孫夫人教養。這一天正是立夏,孫夫人當著趙子龍的面給阿斗稱了體重,來年立夏再稱一次,看體重增長多少。後來演變成一種習俗,立夏日稱體重的同時,司秤人還會說上一句吉利話,以祈健康長壽。


初夏時節,風暖晝長,萬物繁茂。先是青蛙開始在田間池塘邊聒噪,繼而蚯蚓忙著從泥土中翻出來湊熱鬧,緊接著鄉村田野的藤蔓快速攀爬生長。清風吹來,謝了海棠、香了薔薇,芭蕉綠、梅子酸,小荷才露尖尖角。夏日最美的風景在詩裡、詞裡,有晴空照水為伴,有蟬噪麥香為鄰。


唐‧高駢《山亭夏日》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水晶簾:陽光照耀下的池水、晶瑩清澈,猶如水晶做成的簾子。


午時前後,山亭周遭一片靜寂,連外頭的暑氣也靜悄悄地在亭外流連。亭裡的詩人一派從容,或埋頭讀書或抬眼看看。晴空驕陽,幸有參天綠樹灑下濃濃樹蔭。光影斑駁間,襯得夏日時光悠悠緩緩。陽光照耀下的池水,如水晶般泛著光。微風吹來,水光瀲灩、碧波粼粼。粼粼碧波中,有微微晃動的樓台倒影,美得如夢似幻!正陶醉處,又見薔薇架滿滿開著薔薇花。藍天白雲紅花,一院子的芬芳沁人心脾,瀰漫開來、瀰漫開來!


高駢(公元821 – 887年),大唐最後一位名將。前半生意氣風發,在藩鎮割據、外族侵擾中南征北伐,重創黃巢,屢建戰功。晚年有擁兵自重之嫌,又迷上了神仙方術,致上下離心,為部將畢師鐸囚殺。身為武臣而好文學,其絕句細膩唯美,此首《山亭夏日》不遜於文人之作。


南宋‧楊萬里《閒居初夏午睡起》


其一

梅子留酸軟齒牙,芭蕉分綠與窗紗。

日長睡起無情思,閒看兒童捉柳花。


其二

松陰一架半弓苔,偶欲看書又懶開。

戲掬清泉灑蕉葉,兒童誤認雨聲來。


柳花:柳絮。

半弓:半弓之地,形容面積極小。


楊萬里(公元1127 – 1206年)與「愛國詩人」陸游時代同,僅少兩歲。同樣主張抗金,但不似陸游激越奔放。公元1192年因反對朝廷政策,得罪了宰臣,自此幽居不出。寫詩初學江西詩派,後創「誠齋體」,講究所謂的「活法」。即、捕捉稍縱即逝的情趣,用詼諧幽默、平易淺近的語言表達出來。


半百老翁賦閒在家,吃過午飯嚐了青梅,一盹一盹午覺好香甜。香香甜甜沉迷處,窗外忽傳來兒童嬉戲聲,老翁不覺得醒了過來。睡眼尚惺忪,青梅的滋味仍在嘴裡留轉,口齒酸酸軟軟。望向窗外,庭中芭蕉葉已十分碩大寛闊,翠翠綠綠爬上了窗紗。春去夏來,晝長夜短;這午睡醒來,更覺時光慢悠悠。午後心情啊,想著做點什麼,又什麼都不想做。只好懶洋洋地看著一群童子,興高采烈地追逐漫天飄飛的柳花。


看了好一會,老翁心中一脈閒適,從書齋拿了本書走到了中庭。想看看書,又心思懶懶地不想打開來。庭中一棵大松樹,松陰下一小片青苔,相映成趣。再看看芭蕉分綠映窗紗,促狹心思一動,掬起一大捧一大捧泉水往芭蕉葉灑。淅淅瀝瀝,淅淅瀝瀝,驚動了正在戲耍的兒童,還以為驟然下起雨來了!


兒童吵了老翁的午睡,老翁戲了兒童的玩耍。午睡起來,夏日悠悠,童趣悠悠!


讓詩人齒牙留酸的梅子,又叫青梅。穀雨過後,紅英落盡,梅子從綠葉瘦怯怯地探出頭來。鮮嫩欲滴,顏色青綠,是以稱之。青梅風味獨特,是江南春夏之交的時令鮮果。初夏時令、田園閒適、江南行旅等詩歌中,常會提及。


元‧薩都剌《初夏淮安道中》


魚蝦潑潑初出網,梅杏青青已著枝。

滿樹嫩晴春雨歇,行人四月過淮時。


公元1343年,薩都剌赴杭州上任,中途經過江蘇淮安。四月,春雨方歇,天氣乍晴,大地一片嫩綠。剛出網的魚蝦活蹦亂跳,潑潑潑;梅杏青青,掛滿了枝頭樹梢,千顆萬顆壓枝低。詩人陶醉其中,道一聲淮安道上好風景!


薩都剌(公元1272 – 1355年),元代詩人、畫家、書法家。留下近八百首詩詞,詩風清麗俊逸,以遊山玩水、歸隠賦閒為多。


不若仲夏炎熱,不似夏末漸有秋來蕭瑟意。初夏清和溫柔,薰風吹來,梅杏飄香,午後宜小睡。醒來,不同時代詞人,各有一番心思。


南宋‧趙友直《立夏》


四時天氣促相催,一夜薰風帶暑來。

隴畝日長蒸翠麥,園林雨過熟黃梅。

鶯啼春去愁千縷,蝶戀花殘恨幾回。

睡起南窗情思倦,閒看槐蔭滿亭台。


薰風:和暖的風,初夏時的南風。


趙友直,宋未元初詩人。據信是宋太宗趙光義後代,幼年已博覽群書,滿腹經綸。公元1278年考中進士,此時南宋已奄奄一息。其父在對抗蒙古的戰鬥中被俘,誓死不降,英勇就義。詩人不顧親友反對,冒生命危險搬回父親遺體,幾經輾轉,葬於故鄉眠牛山(今浙江省上虞)。公元1279年,在元軍重重包圍下,陸秀夫背幼主於廣東崖山投海而死,南宋王朝覆滅。國破家亡之痛,趙友直自此看透世事,隠居眠牛山,自號牛山子。並告誡子孫,永不仕元,以示抵抗。


春夏秋冬、四季嬗遞,一聲催促一聲交替。昨兒還是春意闌珊雨潺潺,不想一夜吹薰風,帶來了暑氣,敲響了夏天的奏鳴曲。遠望田間地頭,晴陽漸熾日漸長,一望無際的麥穗,萬頃翠綠中微微有泛黃意。近處園林一陣新雨過後,隱隱催熟了青梅,透出梅子黃時的誘人芳香。


可聽那黃鶯枝頭啼,愈啼愈稀疏,似有閒愁千千縷,怨春歸去!看那花兒凋零,彩蝶殘花間盤旋飛舞,似有萬千幽恨未消,恨春來春又去!黃鶯癡、蝴蝶傻,竟不懂時序更迭、春天離去,乃大自然無可挽回之事。人生如夢,春去夏來就像山河變色一樣,不可逆轉。夏日午睡好,睡起倚南窗。閒看窗外槐樹蔭濃,滿滿照亭台。鶯啼蝶戀春去也,無可奈何。情思惓惓,就這樣閒適恬然過一生吧!


南宋‧陸游《幽居初夏》


湖山勝處放翁家,槐柳陰中野徑斜。

水滿有時觀下鷺,草深無處不鳴蛙。

籜龍已過頭番筍,木筆猶開第一花。

嘆息老來交舊盡,睡來誰共午甌茶。


籜龍:竹筍。籜(ㄊㄨㄛˋ , tuò ),筍殼,竹皮。

木筆:又叫辛夷花。籜龍、木筆,皆為初夏常見植物。

甌(ㄡ,ōu):飲茶或飲酒用器具,形為敞口小碗式。李清照有「碧雲籠碾玉成塵,留曉夢,驚破一甌春」之句。一甌春,意指一盅春茶,也可想像成驚動春天的碧綠、驚破清晨做的好夢。


陸游(公元1125 – 1210年),號放翁,越州山陰(今浙江省紹興)人。生逢北宋滅亡之際,少時即深受家庭愛國思想薰陶。一生力主抗金,頗不見容於朝廷,致長期蟄居故里。此詩作於晚年居山陰時,「幽居初夏」著重一個「幽」字,景幽、情亦幽。結語卻別有幽愁暗恨生之慨,志士空老,報國無成,知交零落。


初夏,天氣好,有閒情。放翁站在家門口一眼望過去,湖水接連著山巒,青翠、空曠、自由、美麗。恰似水色山光與人親,說不盡,無限好。湖邊有楊柳與槐樹密密相間,綠蔭深處、小徑橫斜,正尋幽探勝佳地。湖水滿溢波光粼粼時,可以靜靜地看大群大群白鷺鸞,紛紛翩翩從上空飛下來,落在水淺處覓食。陸上芳草萋萋,湖上水草叢生,無處不鳴蛙。呱呱呱,呱呱呱,一片熱鬧喧騰。


竹林子裡,新生竹筍已長成,還有一批又一批的嫩筍待成熟。枝頭上,辛夷花才盛開一朵,仍有千朵萬朵含苞待放。望著眼前田園風光,有聲無聲俱清幽,夏日時光好,放翁卻不由得長嘆一聲。心情衰減,老而易倦,倦而小睡,睡醒則思茶。喝著茶、止不住往事上心頭,當年故交,如今安在?鷺飛蛙鳴,筍熟花開,卻無人可共享湖山之樂、共品茗談心。四顧心惘然,淡淡淒涼意,不覺爬上了夏日的寧靜祥和。


宋‧蘇軾《阮郎歸‧初夏》


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弦。碧紗窗下水沉煙。棋聲驚晝眠。

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玉盆纖手弄清泉。瓊珠碎卻圓。


水沉: 一種香料,又名沉水香。

薰風:南風,和風。《史記·樂書》:昔者舜作五絃之琴,以歌《南風》。意即,虞舜特製五絃琴爲《南風》伴奏。「薰風初入弦」是說,《南風》之歌又要開始入管弦了,喻南風初起。

然:同燃,形容花如火。

玉盆:指荷葉。


碧紗窗外,槐樹翠綠如蓋、柳樹高高垂下千萬條。南風輕輕地吹,吹得槐葉柳枝簌簌響,綠蔭深濃處,新蟬鳴叫聲乍歇。碧紗窗內,傳來下棋丁丁的落子聲,驚醒了好夢正酣的少女。少女揉揉惺忪雙眼,一臉嬌憨。睜開眼,望見碧紗窗下香煙裊裊,沉水香味微微沁入鼻尖。聞著聞著,少女不由得嫣然一笑,覺得小睡醒來真舒暢。尋思一想,一雙秋水一閃,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


走到庭中一看,原來一場小雨才匆匆掠過。池中剛冒出來的荷葉,小而嬌嫩。細雨過後,輕風把荷葉翻轉。石榴花經雨水一洗,愈發紅得像火焰,濃艷欲滴。這秀色、這生機,惹得少女更加陶醉活潑。纖纖玉手伸入清池裡,一下撥弄清泉,一下往荷葉上潑。水花濺在荷葉上,如珍珠般晶瑩,圓了又碎、碎了又圓。夏日悠然,我心歡喜!


歷來閨情詞,總離不開相思、孤悶、慵懶、倦怠等柔鬱情緒。蘇軾在此一洗前人之風,注入了清麗靈動的力量。女主人公天真、單純、無憂無慮,困了就睡,醒了就貪賞風景,撥弄清泉。她熱愛生活、熱愛自然,與初夏的勃勃生機,構成一種健康而和諧的情調。


蘇軾(公元1037 – 1101年),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四川省)人。北宋文學家、書畫家,為「唐宋八大家之一」。詞開豪放一派,影響後人甚巨。


一聲蛙嗚立夏至,小荷尖尖榴花紅。薰風吹,宜喝茶,宜小睡;宜看一回「三國演義」青梅煮酒論英雄!


2025/05/05 立夏:住家巷口一戶人家後院,有參天柳樹一棵,每次外出散步必經過。節氣之始,以汝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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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片取自網路加以裁剪而成,侵權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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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5/05
東君、赤帝、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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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ppho 一丘一壑也風流的沙龍
81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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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前現代的靈魂,誤闖入後現代的肉體。碰來撞去,都是密碼。心悸,卻又無可奈何。不合時宜,又跟不上時代,只好活在自己的小小時代。
2025/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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