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大地的禁臠

它不是園區內現存最大的樹，編號二十八的紅檜才是，迄今為止被人發現宣稱最大叫做二十八號的樹很可能還不是極限狀態，儘管樹的尺寸必然也是受限制的，不可能無限生長。

植物沒有神經系統，但它們或許會用某種現今醫學與生物學都還無法理解的方式體驗到恐懼，甚至是某種能用化學反應解釋的「痛覺」。

我想，任何生物對受傷的反應，包括細菌被人體免疫系統殺死，都必然涉及某種化學反應，要這樣徹底數算一切權衡計較後才繼續生活是不可能的，因為還沒數完前，人的一生就已經耗盡，會沒完沒了最後連在意的時間都沒有，只能挑著極少數一些自己在意的放在心上在意。

繞到東側，就可以看到它遭受歲月及大自然侵蝕的痕跡，同時理解到，為什麼它在經歷千百年日夜寒暑的洗煉後，還能躲過人類進入這座山時的大舉砍伐。

不是因為它太大難以運載，或運氣實在太好沒被發現，而是因為它身體的殘疾。

木質素其實是一種塑膠，純粹天然的不假人手，還能存續上千年，需要真菌耗費很多時間才能降解，或是像白蟻這類的少數昆蟲才能啃食消化得快些，沒被吃掉的，則能幸運留存上千甚至上萬年。

但紅檜這物種沒這麼好運。

據說它們的木質部暴露在自然界中很容易感染一種酶革菌科下真菌，就是這類原始森林裡常見的真菌，已經將香林神木木質化的纖維啃食大半，用人類來比喻的話，就是全身毛髮、角質、皮膚外層都被吃掉，有點像是史蒂文生症造成的全身性皮膚潰瘍脫落，或是蔓延到全身的香港腳。

因為殘疾而沒被砍下丟掉寶貴生命，因而能痛苦地持續活著，從人生的角度來看，實在很難說準輸贏。

樹如果真有靈，那它就是大地的禁臠，死後才能變成靈解脫出來，然後又被鎮壓在矮得多的塔底下，又悲又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