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一切存在的絕對力量】：齊柏林飛船（Led Zeppelin）/ 《 Presence 》
【前言】
在經歷《 Led Zeppelin II 》、《 House of the Holy 》和《 Physical Graffiti 》等一系列偉大的專輯後，Led Zeppelin 在評論和商業界獲得了無與倫比的聲譽，然而 1976 年發行的《 Presence 》與大多數被冤枉冠上「糟糕專輯」的作品一樣，經常被忽視和低估。
面對公眾的批評和紛爭，樂團似乎早已經習慣了，當年《滾石》雜誌批評他們的首張專輯只是一堆長篇獨奏拼貼車，本質上缺乏深度，隨著《 House of the Holy 》的發行，世人又懷疑樂團是否還有餘力延續氣勢，而每當面臨挑釁和重重困難時，Led Zeppelin 總是能反敗為勝，變得更加強大，因此《 Presence 》與其他專輯的根本區別在於，這是樂團在內部動蕩中所製作的第一張專輯，可以說是樂團最為脆弱的時刻。
1975 年，當《 Physical Graffiti 》問世時，Led Zeppelin 已經幾乎耗盡了他們所有的素材和想法，這讓樂團開始煩惱下一張專輯的內容，雪上加霜的是主唱 Robert Plant 在希臘旅遊時遭遇重大車禍，這讓他在馬里布復健時產生了諸多負面情緒，最終將這些自我懷疑和對未來的不安發展成新專輯的核心主題。
雖然《 Presence 》經常被認為是樂團衰落的起點，但其實這更像是他們重新調整方向的精華之作，在很大程度上摒棄了他們在鼎盛時期特有的風格，基本上完全沒有任何鍵盤元素，這一點無疑是 Plant 遭遇嚴重車禍，只能坐在輪椅上錄音的結果，為此吉他被放在最顯眼的中心位置，歌曲結構也變得相對隨性，使節奏部分能夠更加大膽嘗試，成為他們最精湛表達重金屬風格的一張專輯。
【錄製背景】
在巡演宣傳他們上一張專輯《 Physical Graffiti 》後，樂團在1975年選擇短暫休息。他們原本計劃在8月23日展開一場大規模的美國巡演，但這一計劃被打斷，因為主唱 Robert Plant 於希臘羅德島發生了一場嚴重的車禍，導致樂團不得不取消巡演並重新安排他們的計劃。
為了避稅，Plant 不得不離開英國進行復健，先是在澤西島（英吉利海峽群島），然後是在加州的馬里布，這段期間，他寫下了許多反映他個人境況及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歌詞。吉他手 Jimmy Page 於9月加入了普蘭特在馬里布的創作，並開始為新專輯構思計劃。到1975年10月，他們已經準備好了足夠的素材，並與其他兩位成員——鼓手 John Boham 和貝斯手 John Paul Jones 在好萊塢的SIR錄音室會合，一同排練這些新歌曲。
一旦完善編曲，樂團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錄製專輯。Page 選擇了德國慕尼黑的 Musicland Studios，因為他認為該錄音室擁有最先進的設備，而 Plant 在錄音期間仍需依靠輪椅行動，因此所有歌曲都是在坐著輪椅上演唱的，這也讓 Page 在錄音過程中承擔了絕大部分的責任。專輯由樂團長期合作的工程師 Keith Harwood 錄製和混音，整個過程在18天內完成，這是樂團自首張專輯以來最快的錄音週期。
倉促的錄音部分原因是緊接著 The Rolling Stones 也預訂了該間錄音室來錄製他們的專輯《 Black and Blue 》。Page 與滾石協商，多借用了兩天的錄音時間，並在這段時間內完成了所有吉他疊錄，與製作人幾乎不眠不休地完成混音工作，直到累倒睡著，誰先醒來就繼續工作。Page 後來表示，錄音期間他每天工作大約18到20個小時。
《 Presence 》的錄製對 Plant 來說特別具有挑戰性，錄音室位於一座老酒店的地下室，這讓他受到幽閉恐懼症的困擾。此外由於車禍後的身體不適以及對家庭的思念導致情緒低落。他後來表示，對於 Page 和經紀人安排的錄音感到不滿，並開始重新思考自己生活中的優先事項。
因為專輯是在美國感恩節前一天完成的，Plant 曾建議唱片公司將專輯命名為《 Thanksgiving 》，但這個想法很快被放棄，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更能代表樂團成員感強大力量與存在感的名稱《 Presence 》。
【封面藝術】
專輯封面和內頁由 Hipgnosis 團隊與 George Hardie 共同設計，展示了人們與一個黑色方尖碑形狀物體互動的畫面。在內頁中，這個物體簡單地被稱為「The Object」，Hipgnosis的共同創辦人 Storm Thorgerson 表示，這個方尖碑代表了樂團的力量，並解釋說他們「他們是如此強大和有存在感，甚至不需要親自出現在封面」。Page 和 Plant 也曾提到，照片中這個物體的存在讓人們停下來思考究竟什麼是真實的，也反映了音樂的意境。
封面照片中的背景是一個人工碼頭，於1974至1975年冬季在倫敦厄爾斯宮體育館為年度船展而設置。內頁的照片來自各種檔案庫，並設計成類似《國家地理》雜誌中的特輯風格。封底照片中的女孩是 Samantha Gates，她和弟弟 Stefan 也曾出現在專輯《 Houses of the Holy 》的封面上。Hipgnosis和 Hardie 更因這次設計在1977年獲提名葛萊美最佳專輯包裝獎。
【全專輯歌曲介紹】
Robert Plant 在 〈 Achilles Last Stand 〉 的開頭提到了齊柏林飛船的避稅狀態，這也是專輯充滿自傳性質的首要暗示："那是四月的早晨/他們告訴我們該離開了/當我轉向你時，你對我微笑，我們又怎能說不呢?"
是的，Led Zeppelin 在1970年代曾經採取過避稅措施，短暫地搬到摩洛哥和美國，以減少他們的稅務負擔。這在當時是許多英國當紅音樂人和樂團常見的做法，由於英國當時的高稅率，許多富裕的音樂人選擇暫時移居海外，以避免繳納過高的稅款，這種做法被稱為「避稅流亡」（tax exile）。
1975年夏天，他和 Jimmy Page一起前往摩洛哥，沉浸在當地異國風情的環境和音樂中，這些元素激發了歌曲吉他演奏的靈感，也讓 Plant 在這首歌中表達了一些更為神話相關的填詞，不過，Plant 最初將這首歌取名為 〈 The Wheelchair Song 〉卻顯得有些無奈和悲憤，最終他選擇了一個帶有自嘲意味的歌名，指向他因車禍嚴重受傷的腳踝：阿基里斯，也就是特洛伊戰爭的傳奇英雄，因腳踝中箭而倒下。
Plant當時告訴《Circus》雜誌：「這是樂團生涯中獨一無二的歌曲，不會再有另一首像這樣的作品了，就這麼說吧，這是一種來自深淵的呼喊，而我們只能任其擺佈。」
Page在後期製作時，用了不少於六把吉他來演奏歌曲，這次的錄音非常集中，Page在2015年接受訪談時回憶道：「我計劃對吉他進行大幅疊層來賦予這首歌全新的聽感，我明白這首歌一定要好聽，因為篇幅實在太長了，不能半生不熟……我在一個晚上就完成了所有的音軌，甚至數不清其中到底疊加了幾層。」
Jones 在這首歌曲中也罕見地擁有屬於自己的亮點，加入了獨特的 Alembic 八弦貝斯低音線；而 John Bonham 張力極強的爆發性鼓點在歌曲前半段幾乎成了主導樂器，使這首歌史詩長篇成為樂團登峰造極的音樂成就，為下一波英國重金屬浪潮埋下了伏筆。
〈 For Your Life 〉則嚴厲批評了毒品濫用，其中最著名的是歌詞中直接提到古柯鹼，靈感來自於 Plant 的一位女性朋友，她因濫用毒品而毀掉了自己的人生，在歌曲後半段還能聽到吸食古柯鹼的聲音，以此來抨擊過量的毒品現在已經瀰漫並毀掉洛杉磯的音樂場景。
Plant 以黑暗的語調提到那些虛假的關係和猖獗的藥物濫用，這些現象在這個「詛咒之城」裡隨處可見，他後來形容該曲是一份「針對搖滾樂」的痛苦條約，Page以憤怒狂躁的吉他彈奏直接回應了Plant 的態度。
Jimmy Page 提到了這首歌是在錄音室裡即興創作的，而與專輯中的絕大部分曲目一樣，Plant 也是坐在輪椅上完成錄製，車禍導致他將近一年無法行走，當下甚至擔心自己的餘生都要依靠輪椅代步；Bonham 依然是核心人物，在這段即興演奏中釋放出巨大但出奇靈活的多重節奏。
《 Presence 》中的七首歌曲中有六首是由 Plant 和 Page 創作的，而充滿停頓和起伏的〈 Royal Orleans 〉則是唯一由四位成員共同創作的歌曲，在《 Led Zeppelin: The 'Tight but Loose' Files 》一書中，Page 說正是像這樣的時刻證明了 Led Zeppelin 沒有理由解散：「我想不出有幾個樂團能像我們一樣，成立這麼久還能保持這種即興創作的能力。」
在歌詞上，Plant 講述巡演路上喧鬧的時光，歌名則是取自一家著名的旅館。Jones在2007年接受《Mojo》採訪時笑著說：「我們抽了幾根大麻後不小心睡著，結果差點把整個房間給燒掉，當我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被消防員圍繞了。」
在1928年的原版中，盲人 Blind Willie Johnson 擔心失明會引來上帝的憤怒，因為他將無法閱讀《聖經》，而 Plant 和 Page 則將〈 Nobody's Fault but Mine 〉轉變為他們自身墮落故事的回顧，乍看會以為是一首充滿懷舊情感的敘事曲，但音樂中充滿了強烈的憤怒，絲毫不自省，而 Plant 也對此承認：「這首歌曲非常刺耳，充滿了一種咬緊牙關的情緒。」
同時，Page 基於 John Renbourn 在60年代末發行的版本進行了這次編曲，運用三重錄音技術來處理開場部分，並在演奏其中一把吉他時使用了相位效果器，還將音調提升了一個八度，聽起來像是即興演奏的歌曲實際上是一段精心設計的音樂編排，聽來波濤洶湧，遙遠綿長，就像來自異世界的呼救信號。
Led Zeppelin從《 Houses of the Holy 》時期就已經有了〈 Candy Store Rock 〉的雛形，當時他們會在〈 Over the Hills and Far Away 〉演奏時即興發揮，也因此成為了後來歌曲內受50年代影響的的中間段落。
樂團以此曲向 Ral Donner 致敬，也成為了這張充滿銳利、殘酷現實專輯中的一個輕鬆時刻，對Plant 來說，這象徵著他與命運的另一場抗爭，他對《Creem》雜誌說：「在極其不利的情況下，坐在一張該死的椅子上，幾個月來到處被推著走，我們依然能夠直視魔鬼，說：『我們和你一樣強大，甚至更加強大，我們不僅要創作，還要錄音！』，我對自己進行了非常深刻的自我審視，超越了死亡，現在我又回來了。」
儘管風格顯然與專輯有些格格不入，但它最終指向了Plant 中往後的復古風格個人作品，比如1984年的《 The Honeydrippers: Volume One 》和2002年的《 Dreamland 》。
〈 Hots On For Nowhere 〉是對他們早期民謠搖滾/藍調搖滾根基致敬的歌曲，雖然曲調看似愉悅，但由於 Plant 當時正經歷著巨大的痛苦和煎熬，因此歌詞中蘊含不少沈重意涵，在車禍康復期間，他顯然感到被遺棄和孤立，在詞中提到了那些「給予我支持」或「對他不屑一顧」的朋友，因此，Plant 後來將《 Presence 》形容為「求生呼喊」也就不足為奇了。
〈 Hots On for Nowhere 〉同樣源自早期的創意素材，Page的吉他即興演奏曾出現在當時尚未發行的〈 Walter's Walk 〉中，但這首歌的誕生，無論在字面上還是比喻上，都是他們在馬里布旅居時所獲得的靈感。
歌曲中奇特的節奏後來被重新改編為1993年 Coverdale/Page 合作專輯中的〈 Pride and Joy 〉；Page 還在2000年與 The Black Crowes 在美國巡演時重新演繹了這首歌曲。
〈 Tea For One 〉用緩慢壓抑的藍調史詩為專輯畫下句點，採用了與先前歌曲 〈 Since I've Been Loving You 〉相同的和弦進行，據 Page 表示，他是刻意為之，想看看樂團與過往能有多大的不同和進化，歌詞則描述了 Plant 在巡演時的思鄉之情。
1975 年 8 月 4 日，在巡演的間隙，Plant 和家人在希臘羅得島度假，他和妻子 Maureen 在那裡遭遇了一場嚴重的車禍，由於稅務原因，他離開了遠在希臘的妻子，回到英國養病，歌曲便是以遠離妻子時的孤獨傷感而創作：「我當時只能坐在輪椅上，變得越來越沮喪，所以這首歌曲非常個人化。我無法回到我所愛的女人和孩子身邊。我心想，搖滾樂真的有意義嗎？」
Plant 在一開始引用了 Willie Dixon 和 Cab Calloway 的歌詞，同時 Page 的雙軌錄音放大了每一次心中痛苦的吶喊，Page 說道：「我們所有壓抑的能量和激情都傾注在這張專輯中，這就是為什麼專輯裡沒有原聲作品，整個過程運轉得非常順暢，我們在排練和錄音中吶喊尖叫，且從未停止。」
【結語】
過往堅不可摧的精神和製作完美專輯的能力，使樂團獲得了神性和神秘主義的光環，長期以來一直被描繪成如神一般的存在，然而在《 Presence 》 中，眾神最終還是從奧林帕斯山走了下來，在尋找初衷的過程裡展現最具人性化的一面。
相較製作粗糙的《 In Through The Outdoor 》和匆忙拼湊的《 Coda 》，這張專輯就像是樂團的正式告別之作，四位成員幾乎全身燃燒，每一個樂句、和弦、旋律都像是從灼熱的氣缸中飛揚而出，用盡氣力將分崩離析的一切強行拴住，以證明他們能夠從內心的動蕩中反彈，從而誕生出令人感動難忘的雄渾之美。
「《 Presence 》充滿著純粹的焦慮情緒，我們當時不知道是否還能以同樣的方式演奏……但就其中不間斷的情感來說，這是我們最好的作品。」 — Jimmy Pag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