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氧濃度40幾,測不到心跳呼吸,
掛上氧氣恢復到80幾。護理人員顯著不知所措的急促,午後一點悶熱中急趕至養護院,
茫然無主。病床上兩隻蒼蠅糾纏著揮之不去,收拾好住院所須衣物後下樓至大廳,
越南看護說阿嬤自己有拔掉鼻胃管(痛否?)。
淒厲的救護車鳴笛聲,如似水深火熱岌岌可危,急忙關掉給大姐報訊的手機,
又見日正當中時。一路狂飆,救護員忙著量血壓接上氧氣,
又呼叫著:阿嬤!阿嬤!聲聲如石沈大海,不聞一絲回應。
抽血、照X光…又是一個漫長輪迴的等待。血沫依然如似湧泉從口中呼吸噴出,
恰似雪花冰沫櫻桃紅。鄰床男子尿道結石哀天嚎地,痛過所以知道;
另一孩子手掌創傷哭的尖銳,媽媽一臉愁苦。
活著,諸苦,於今,只能等待。
我默唸:阿母你要撐下去啊!
很痛很難受嗎?
又默唸:阿母你若很痛就放下安去的去吧!
醫生只說肺與心臟不太好,要住院,我又簽了一次放棄急救同意書。
放棄,有時也是一種美麗,有時也是解脫痛苦的終點。
急診室沒有飲水機,冷氣尚足,上了兩次廁所,順便手捧自來水灌了幾口以解焦渴。
---白血球是正常人的三倍,二氧化碳指數也過高。
醫生說是肺與心臟都有感染,病魔竟是一生糾纏到底,非以身贖不可。
生養育教一生也一身,何忍頻頻喚喚也不醒,相依為命苦多年,何忍孤鳥哀啼鳴?
二姐提醒,趕緊聯絡24小時的特別看護。
她拖著大小包行李箱,專業的照護備品齊全,豐富的經驗告之,
星期日住房恐得等到隔日,催促著我回去休息,用不著的幾條大毛巾也要我帶回。
心想也許就像上回般能有驚無險度過此厄。
---那我們就從6點計起,每5日結帳一次。
她老練又爽直說著行情。
大廳櫃台昏暗空盪且無人值班,院外車水馬龍卻無一可載我回家;
腳趿托鞋拎著小包一路過平交道往家的方向走,滿頭大汗還是想著急須一口酒,
濯一腔悲情,渡一心悽惶;行行復行行,再三回頭望,
可有一車相載在這閃耀霓虹光芒華燈初上之都卻孤獨的我?
計程車停在養護院門側,已過會客時按鈴無人應,一部機車如似戰馬隨主征伐闖盪,
若無它,如是呂布關羽也難稱雄。
大姐正在晚餐,簡略述之,她又是殷勤的將飯菜打包。
這9/2(日)整個下午的驚心動魄,似乎都是泰然以對,許是幾番波濤洶湧歷經,
或是對死亡已不再執念,只打算明天下班後再來看她,而她也會醒過來…
我是疲憊不堪的毫無警覺,我像完成的一項艱巨的使命後而鬆懈舒脫,
而那「隱憂」蟄伏久了也就順其自然而然了…
凌晨一點多獅子吼般的喚醒,霍然而起,淒厲哭喊一聲:阿母!
淚下心顫。
兄嫂開車去接了,喪儀社也像蒼蠅聞風而至,我懊悔著怎麼不多些耐心隨侍在側?
庭前慘白的日光燈在黑暗夜空下,格外黯淡愴然。心急如焚候著,
如似於狂風暴雨中等著父親的漁船平安歸返。
老闆要我端杯開水,若抵達時教我於阿母的嘴唇象徵性一抹以示其回家了,
救護車一路鳴笛從遠方逐漸迫近,家家戶戶正酣眠於如此清爽的夜裡,
直至庭前尾音一頓戛然而歇,宛若阿母一生的休止符。
救護員抬下床架,老闆抬手看手錶,拔下氧氣罩:02:33。
母親的容顏白晢,下巴的腫脹消退了,就像沉睡模樣。
隨後老闆要照片,急促中於供桌抽屜尋得一張燙捲短髮,淺
笑祥靄背景藍天淡雲的二吋,不知何時拍攝的而今已成遺容。
家人陸陸續續趕了回來,星期一又是九月的第一個上班日,
不得不去處理公務及交辦一些事項,先請兩日喪假後又匆匆趕回。
大體與父同,緊靠廳堂南牆,兄姐們決議懇辭奠儀(兄弟們的換帖除外)花藍輓聯,
一切以佛儀規素齋行事。
直至下午搭起棚架並迎柩(俗稱哭路頭),全家族一襲黑袍,在橋頭等著大厝到來,
跪泣哀迎。這袍子不透風又在大太陽底下,浸透著人人一身汗水淚水交織淋漓。
2018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