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逸嘆了口氣,盯著筆電畫面上編輯發來的訊息:「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交稿?」。他的手指懸在鍵盤上,卻不知該如何回應。已經是連續第三次延期了,編輯的耐心顯然快要耗盡。
回到台北三週後,陳逸發現自己的生活彷彿從未改變。花蓮小村落的寧靜如同一場夢,都市的喧囂迅速將他拉回那個熟悉的焦慮漩渦—截稿日、修改要求、讀者評論、社群媒體的曝光率—這些都像無形的枷鎖,讓他窒息。
他的公寓窗外,台北的雨滴不停敲打著玻璃,天色昏暗,與他的心情如出一轍。陳逸走到窗前,看著城市的燈光在雨中模糊。四季堂的畫面突然浮現在腦海中——那個坐落在花蓮山腳下的古樸民宿,擁有傳統的木質結構和寬敞的庭院,四周被蒼翠的山林環繞。在那裡,時間似乎慢了下來,人們的臉上有著都市少有的平靜。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決定。他再次收拾行李,回覆編輯說他需要更多時間進行靈感探索,然後發動引擎,往花蓮的方向駛去。這一次,他沒有明確的回程日期。
當他再次踏入四季堂的庭院,陳奶奶正在摘取草藥,看到他時,她的眼睛閃爍著溫暖的光芒。「我就知道你會回來。」她微笑著說,彷彿早已預料到這一刻。
「我還是寫不出東西。」陳逸坦白道,肩膀因沉重的行李和更沉重的心情而下垂。
陳奶奶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引導他進入屋內,在木質的茶几上放了一杯熱茶。茶香在空間中緩緩擴散,帶著一種獨特的草本氣息。「也許問題不在於寫不出,而在於放不下。」她終於開口,眼睛直視著他,彷彿能看透他的靈魂。
晚餐時分,李大叔出現在四季堂。他是村子裡的木匠,一位渾身散發著沉穩氣息的中年男子,深邃的眼睛裡藏著過去的風霜。「歡迎回來,年輕人。」他向陳逸點頭致意,手裡拿著一瓶自釀的米酒。
李大叔的出現讓陳逸感到驚訝,因為他記得上次來時,並沒有見過這位木匠。當晚,在陳奶奶的飯桌上,李大叔講述了他的故事。他曾是台北一家知名建築公司的設計師,長年的壓力和對創意方向的妥協讓他一度患上嚴重的憂鬱症。三年前,他拋下了城市生活,來到這個村子,重新學習古老的木匠技藝。
「我知道你在經歷什麼。」李大叔對陳逸說,「那種感覺就像被困在一個無形的牢籠裡,所有的創意和熱情都被耗盡。」陳逸點頭,感受到一種奇怪的親切感。
晚飯後,李大叔邀請陳逸參加一個特別的儀式。「今晚正好是村裡的『放流祭』,也許對你有幫助。」
在夜色中,陳逸跟隨李大叔來到村子的小廣場。廣場上燃著溫暖的火堆,村民們聚集在一起,每人手中都拿著一張紙和一支筆。
「這是我們村子的傳統,」李大叔解釋,「『放流祭』源於原住民文化,後來融入了當地的風俗。每個人都寫下一件讓自己困擾的事情在紙上,然後放入竹筒中,由小溪帶走。」
「就這麼簡單?」陳逸有些懷疑。
「放下不是忘記,」李大叔拍拍他的肩膀,「而是接受它曾經存在,然後允許自己繼續前行。」
李大叔遞給陳逸一張紙,「試試看。有時候,我們需要儀式來幫助我們跨過某個坎。」
陳逸思考了很久,最後寫下了「對完美的執著」五個字。這個簡單的短語包含了太多—他對每個句子、每個字的反覆修改,對讀者反應的過度在意,對自己才華的質疑。這些都是他寫作停滯的根源。
當他將紙條放入竹筒,看著它隨著小溪的水流漸漸遠去時,陳逸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彷彿那些負擔真的被水流帶走了一部分。
回到四季堂後,他意外遇見了兩位新房客——張阿姨和小林。張阿姨是一位退休的藝術教師,專長陶藝;小林則是年輕的音樂家,來村子尋找創作靈感。三人在陳奶奶的客廳裡相談甚歡,很快發現他們都是為了逃離某種壓力而來到四季堂的。
「我相信這不是巧合,」陳奶奶意味深長地說,「四季堂有一種特殊的力量,能夠吸引需要療癒的靈魂。」
那晚,陳逸睡得異常安穩。清晨,他被窗外的鳥鳴聲喚醒,陽光透過窗簾灑在書桌上。他拿起筆記本,開始寫一個關於放下的故事,不是為了發表,而是為了記錄。
故事寫的是一個總是追求完美的畫家,最終發現最美的畫作來自於允許畫筆自由流動的瞬間。寫作的過程出奇地流暢,沒有反覆刪改,沒有過度思考,就像一條清澈的小溪,自然地流淌著。
當他完成時,陳逸驚訝地發現這可能是他寫過最真實的故事。故事中沒有刻意的文學技巧,沒有為取悅讀者而設計的情節,只有純粹的、發自內心的表達。
「感覺怎麼樣?」陳奶奶在早餐時詢問。
「不一樣了,」陳逸誠實地回答,「就像卸下了一個重擔。」
「那就是放下的感覺,」陳奶奶微笑著說,「不是結束,而是一個新的開始。」
在四季堂的院子裡,陳逸看到李大叔正在修復一張古老的木椅。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他專注的面孔上形成斑駁的光影。陳逸意識到,也許療癒不僅來自於放下過去,還來自於邁向未知的勇氣。
三天後,陳逸給編輯發了一封郵件,附上他在四季堂寫的故事,題為《放下》。他不確定這個故事是否符合雜誌的風格,但他知道,這是他長久以來第一次真正想要分享的作品。 To be contiun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