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上完一堂有趣的課,用動畫短片來讓孩子練習寫出「畫面感」,輕快而詭異的微妙氛圍中沒有任何台詞,孩子們必須認真觀察畫面中的各種細節,發想並蒐集詞彙,再試圖用文字呈現影片中的情節和氛圍。看著孩子們被我精心挑選的故事點亮眼睛,然後化作稿紙上獨特又精采的文字,寫作教師的快樂就是這麼樸實無華呀!「女孩高興地跑進店裡,突然她碰到了一個騎著腳踏車的男孩玩偶,他騎向門口,但門卻早已關上,他掙扎的樣子就像想要逃離這裡。但就在她轉頭時,玩偶又不見了,環視一圈發現玩偶跑到櫃子上,她爬上櫃子努力抓住玩偶的鼻子。
突然一陣暈眩,恍惚間,她看到了她的身體在摸自己的鼻子。」
其中有個男孩洋洋灑灑寫了三百多字,雖然他的文字不是最亮眼,但也寫出許多閃動微光的細節。而看著他在課堂中不斷舉手發言,頻頻給出令人驚豔的回應,以及專注寫作的神情,我不禁憶起半年多前,面對空白稿紙一言不發的那個男孩……
我對S的第一印象,就是位酷酷的小少年。還摸不清他沉默眼睛裡是什麼表情,但總之,他在試上後,決定加入喜閱樹的讀寫進階班。那時進階班已有些固定成員,他們在課堂上自在而盡情地表現,討論時踴躍發言,寫作時間也能很快進入狀態。
他可能因此有點緊張,不太主動發言,當我熱情追問想法時,得到的也常常是簡單的「嗯」或搖搖頭。而在寫作時,他遇到最大的困難就是「取材」,當其他人已經開始書寫文章,他緊抓筆桿,搔搔頭,眼前仍是大片空白。我必須坐在他身旁,慢慢陪他聊出可能的題材。不過,感覺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感覺」,他努力擠出來的文字,甚至還不太能構成段落。
在這段時間中,我僅能做的就是耐心陪伴與等待,然後認真閱讀他的文字,看見他的努力嘗試,寫下比他作品還要長的回饋。只是想讓S知道,我可以看見他每一筆雕刻所散發的光亮,無論那是多麼微小的光芒,我都看見了。
「要在限定的時間之內,從一個題目出發,連結到自己的生命經驗,書寫一篇文章,這本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我們才會在這間教室相遇,一起慢慢練習。能試著從『沒感覺』中,挖掘出一點點回憶,再試著轉換成可以書寫的題材,已經是種成就囉……」
「這週的練習中,S發想題材的速度有進步喔!你選了一個很不錯的題材,最後也從這個經驗得出屬於你自己的體會。」
「有發現嗎?你這幾個星期一直在進步喔!在這次練習中,你已經能完成更完整的四段式結構文章,每個段落也都擁有適當、符合主題的內容。」
漸漸地,隨著他跟班上同儕建立默契,累積情感,他開始會偶爾在課堂上主動發言,文章的完成度也慢慢提高。後來,進入童話改編和讀書會系列課程時,我發現當初總是說「沒感覺」的他,也開始能獨力投入寫作時光,大膽地改編與創造故事,還在我們練習寫角色自白時,細膩體會並描述了某個角色的幽微心境。我感覺到,原先站在起點踟躕不前的他,已經勇敢跨出步伐,並往前走了一大段路。
「嗨~」又來到星期天下午,迅速閃進教室的男孩靦腆依舊,但我沒錯過他嘴角輕微揚起的那個瞬間。
「這是上學期的作品集,有收錄你的作品喔!」
開學後第一堂課,我將寒假時認真整理編輯的《孩想寫作品集》慎重交到他手中,並從餘光中看見,入座後他立刻翻開小書,安靜看著自己寫下的文字。
我知道,路還很長,但喜閱樹將會陪他繼續往前走。
寫作並非每個人的天賦,但我相信它是可能被一次次點燃的微光。啟發興趣、引導成長,一週一會的耐心灌溉,從來不是立竿見影的速效藥。我們能做的,就是展開空白紙張,想著孩子成長所需與所想,規劃讓一堂課上的旅伴--老師與孩子--都能有所享受、挑戰與成就的旅程,在這條漫長且不一定能被理解的路上,等一株芽緩緩伸展,待一朵花慢慢舒展。
然後,當終於盼來某個孩子在教室展露自信微笑、寫下發光字句的珍貴瞬間,我飽含欣喜為他們寫下這些字以後,繼續默默耕耘,等待微光終將匯聚成漫天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