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空陪我聊一下嗎?」我還在思考是不是該洗衣服,手機的訊息就跳出來了。通常這種開頭不會有好事,尤其是朋友小雯已經連著一周,講同一件怪事給我聽。這事說來也神奇,她這周上班,桌上總有一杯咖啡,問誰送的也不清楚,最後依她謹慎的性子就把咖啡倒了。
但天天雷打不動地倒咖啡也挺奇怪,於是前兩天她裝寵物攝影機在電腦前面,雖然很怕晚上錄到鬼影幢幢,但夜晚總是一片寧靜,異動是在早上6:55分,畫面終止五分鐘,再來影像跳到7:00就有咖啡在桌上了。
「我的美貌有如此驚人嗎?」小雯強裝鎮定地自嘲。她的公司一共八個人,兩個新進實習生,大學剛畢業,是一對可愛的女孩子;其餘皆是已婚男女,每天曬小孩的照片;身為單身女子雖然獨自美麗到30來歲,電梯偶遇的人也都低頭看手機,未曾被特別注意。「還是你提早十分鐘到公司看看?」我邊看著錄像問。
「我不敢,你要陪我嗎?」她低聲拜託。我想了一下也無妨,不是膽子特別大,小雯之所以拜託我,是因為我對惡意特別敏感—不懷好意的,模糊的,隱藏的,混沌的,感知力非常準確,這也是我長年居住山區,轉自由工作者的原因。
但影片裡卻沒有這樣的氣息,就像是朋友把咖啡放在桌上的日常。於是隔天一早偕同小雯搭電梯上樓,跟警衛打聲招呼,表示如果7:00我們沒下來,請警衛上來看看,怕把自己反鎖在空間裡了,警衛雖然一頭霧水也應了下來。
抵達空間,寵物攝影機仍然持續錄影,辦公室空無一人,我拉張椅子坐下來,問小雯:「你就沒跟你同事討論嗎?」
小雯說:「當然有阿,我還想是不是誰請客,結果只有我有,而且大清早誰要來啊,弄小孩都來不及了。」
於是在公司大門沒開,保全沒響,同事沒來,桌上卻有一杯被清除影像的咖啡,真有趣。時間滴答往前走,來到6:54分,我們一人盯著桌上,一人看門口,意識在最後59秒的時候,瞬間空白,一回神已經7:00,又有一杯咖啡在桌上了。
「這麼神奇?」我說。
「我都快嚇死了,有甚麼好神奇的。」小雯瞪我一眼。
「開始有咖啡的前一天,你做了甚麼?」我也不以為意,接著問。
小雯認真回想,一如往常的上班日,午休與同事去買午餐,順道進便利商店買杯熱拿鐵,低頭喝一口發現店員給錯,走回去請他更換。
「美式太苦了,我沒辦法喝,就當一回不體貼的奧客。」小雯懊惱地回。
我聽完便隨手把咖啡的蓋子打開,是一杯美式。
「看起來是世界逼你戒牛奶的故事了。」我調侃看她。
「這杯咖啡幾乎沒有惡意或者想害你的心思,更像是某人愧疚的實體化吧?」我說。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毫無壓力地開蓋,看看裡面裝甚麼了。
「難道是店員?送飲料好歹也送對吧,竟然是我不喝的美式,這一大早的是值班時間嗎?」小雯二話不說提起包包,拉著我走向門口,剛好和上樓的警衛打個照面,認真道謝後,走向不遠處的便利商店。
自動門開啟,小雯一眼認出上周給錯咖啡的店員─他正在咖啡機前碎碎念,不時飄出是「是拿鐵不是美式」、「是美式不是拿鐵」。我忍不住偷笑,而小雯極盡所能,帶著和善的微笑,開口說:
「嗨,認真小哥,你還記得上周幫我做了一杯咖啡嗎?」
店員嚇一跳,脫口而出:「我知道,是拿鐵不是美式。」
我笑出聲,小雯差點翻白眼,但多年社會歷練還是忍住了,她說:「我沒怪你,錯了也沒關係啦,你該不會這一周都沒睡好吧?」
店員更驚悚了,說:「你怎麼知道?」
我拍了下小雯的肩膀,換我開口:「第一份工作嗎?」
店員點頭,我接著說:「你的能量很純淨,容易心想事成,一直怕錯的話,會更手忙腳亂,但沒關係。」我對著店員舉起手上的美式。
「出錯就算了,不用一直回放你的錯誤,沒事的。」我認真看著店員的眼睛,他似乎愣了一下,肩膀鬆開,終於笑著說:「雖然不是很懂,但謝謝你這樣說。」
隔天小雯上班,桌上總算沒有一杯突然其來的美式,她鬆口氣,傳訊息跟我道謝:
「我現在看到咖啡就怕了。」
「剛好改喝水?」訊息送出後,我果不其然收到各種白眼的貼圖。
總之,敬可以好眠的焦慮店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