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我第一次在診間前握著號碼牌,手心濕透,像剛從海水裡撈起來一樣。醫師翻著我的工作紀錄和住院病歷,問我:「你怎麼會撐到現在才來?」我一時間說不出話,只能低頭看著自己乾裂的指甲。 是的,我病了。真的病了。 但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病嗎? 不是因為我脆弱,也不是因為我逃避,而是因為——這個社會太習慣忽視受傷的人,太擅長替加害者辯護,太容易把那些努力撐下去的人,當作理所當然。 我的故事沒有戲劇性的起伏。沒有壞人撕下面具,也沒有誰一夕翻轉命運。有的,只是日復一日的耗損、沉默、壓抑——然後某一天,身體終於無法再撐下去了。 我曾經在一間明星企業工作。外界眼中,那裡是穩定、體面、有制度的大公司。但在那張制度的漂亮外衣下,藏著的,是另一種更深層的冷漠與壓抑。 我在那裡擔任資訊職位。剛進去的時候,我滿懷期待。我以為我可以在這裡累積成就,擁有一份被尊重的職涯。我努力學習、配合加班、主動承擔跨部門溝通——一切只為了做一個「好員工」。 直到那件事發生。 我遭遇了性騷擾。 那是一場悄無聲息的風暴。當我鼓起勇氣申訴時,我以為正義終將落地。但申訴雖然成立,加害人雖然被記過,我卻開始被靜靜地排除在外。 部門的群組突然將我移出,工作變得破碎零散,重要會議不再找我參與。我的職務被調整為行政與庶務工作──收包裹、解鎖密碼、整理座位表,彷彿我原本的專業與努力從未存在。 主管口頭說「這是因應人力配置」,但我知道,那是一種懲罰。 情緒在那裡是不被允許的。你不能哭、不能怒、不能累,最好也不要太安靜。你只能「剛剛好地存在」,像一把擺在茶几上的剪刀——能用、不能見情緒,更不能有血。 我開始失眠,記憶力變差,講話會突然斷片。週末明明休假,卻像是被什麼拉住似地起不了床。我以為只是累,撐過去就好了。 直到有一天,在電腦螢幕前,我突然喘不過氣,眼前一黑。 我住院了。 那不是一般的感冒或胃病,而是精神科病房。窗戶上裝著防摔鐵框,早晚固定點名,每個人都要配合用藥。病友們來自四面八方,有的人坐在角落自言自語,有的人靜靜盯著天花板好幾個小時。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在那裡住了七天。七天後,我出院,帶著一張診斷證明書和一張重大傷病卡。 病名寫著:「工作相關之精神疾病」。 我看著那幾個字,心裡忽然湧上一個念頭——原來這一路的掙扎,真的不是我多想。 我沒有被打敗。我選擇申訴、選擇留在職場、選擇相信制度、選擇療癒自己,直到今天,我依然站在這裡。 我不是逃避責任的人。 我是那個即使撐不住,也不願放掉同仁任務安排的人; 我是那個在一切看似穩定時,選擇挺身申訴、不顧風向與權力代價的人; 我是那個在深夜痛哭後,還是按時到班、完成工作、寫下交接備忘錄的人。 是的,我曾經情緒崩潰。 但我更希望你看見的是——我選擇了康復、選擇了誠實、選擇了不隱藏,也不再逃避。 請不要將我的病史當成風險, 請將它視為一份人格堅韌的證明書。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