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珮瑄自告奮勇要掌方向盤。
彭允文臉整個垮下來;原本打算是讓國中同學開回程車(他的理論是:妳雖然沒碰方向盤,整天看人家開,也差不多學會怎麼開)──開到要進市區了再換他自己開。
他不喜歡人家突然跟他搶方向盤──才不想讓任何人碰他的方向盤──這是有原因的──至於說,為何特別針對珮瑄?──應該不是特別針對珮瑄。
珮瑄覺得他一直針對自己,所以──看起來──態度也變得強硬,堅持說要開車。
「去後面啦!──你晚上不是還要開上山?」珮瑄拉扯彭允文能打爆野熊的粗壯手臂,絲毫不退讓。
晾在一旁的天明默默觀察這幾個人的互動。
儘管已經要求自己「盡量保持客觀、抽離,」連他自己都覺得珮瑄的執著不太妥當。
先把生命安危擺一邊來看吧──可以感受心亞投射感激的目光,灑滿珮瑄綠到發亮的頭頂──為何這麼說?──畢竟,剛剛某人的お姫様才和某人本人激情熱吻──她到底想做到什麼程度?
考慮生命安全,這幾個一路上只顧玩的傢伙也必須找個代駕才行。否則半夜要開上山時,他絕對沒有體力。
他們三個冗員、毫無貢獻的乘客稍微討論後,才決議推派一員,前去「苦勸」彭大哥暫時交出方向盤。
但彭大哥根本不「差洨」田心亞──張天明也知道──根本不可能派交涉能力零的田女士去說服性格執拗的彭大哥。
張天明自己固然不必說了──彭根本他媽瞧不起他,哪可能聽勸?田心亞顯然心知肚明:她去只是挨一頓羞辱。
交涉的重責大任自然落到曉雯身上了。
兩人投以「交給妳了」的目光,卞很不情願地拉下臉,去說服彭。
幾經「考量」──天明才不會說這叫「考量」(拜託,彭允文的肌肉腦容量還不夠他做複雜處理)──允文便將眼神投射到曉雯身上。
「我不要。」
用罄「當日自我貶抑額度」的卞曉雯一口回絕了。女生中唯二擁有駕照的曉雯斷然拒絕彭兄的提議,「我才不要跟彭允文坐前面。」
各位,她講得還不夠明白嗎?
「你如果硬要坐我旁邊,我就要自己搭火車回台北了──張天明會跟我走──對不對,天明?」
天明猛點頭。
莫可奈何之下──天明揣測──彭允文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鑰匙交給才剛拿到駕照的周珮瑄。
他死不肯放開鑰匙幾秒鐘,一邊警告周珮瑄「妳把我們幾個搞死掉,拎北作厲鬼拖妳下地獄──妳試試看。」
沒特別信仰民間信仰的珮瑄壓根兒聽不懂這個肌肉男在供殺小。她只隱隱約約猜出原來這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肌肉棒子也信陰曹地府喔──
她竊笑,一把抽走彭允文手中的鑰匙。
「你去後面啊──叫張天明過來。」
天明聽到,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幹,又我?
天明罵在心裡,默默讓小雯先坐進中間。
「我坐後面?──幹,妳又不知道方向,北七嗎,到底?我跟妳坐前面,笨女人──」允文邊咒罵,「頭殼壞去,」邊把自己塞進前座,並把安全帶繫到最緊,「到底?」
天明則遠離副駕,坐在駕駛後頭。
只有陳思亞──一臉根本狀況外的表情──在那邊興奮地幫新手駕駛攝影,「紀念」拿到駕照後第一次載人。
手一離開方向盤,允文就躁動到坐不住──明明不是他開車,還是對身旁的女駕駛指指點點。
周珮瑄開車著實讓張天明心驚膽戰。他平常坐後座都不繫安全帶──呃……當然,我們並不鼓勵這麼做;況且,坐後座不繫安全帶會吃罰單──但他坐周珮瑄的車子,竟然得把安全帶束到最緊──勒到感覺腸子快要被擠出來的程度。
珮瑄開車是「啥咪總控」喔?有點像國小校外教學去遊樂園玩「碰碰車」──不是說珮瑄一定會撞到人(照她開法遲早要去親別人的保險桿。)坐她的車,他頭一次體驗什麼叫「公路碰碰車。」珮瑄最大的毛病不是碰到紅燈時,突然急煞。
她最大的問題是起步總是做得匆匆忙忙:要停、要走──不要說後方的駕駛能不能解讀,連坐在裡面的乘客也「霧煞煞。」
「厚──就說妳們女生都不會開車!」允文終於受不了,開始發怒。
允文不耐煩地抖腿,讓珮瑄也跟著緊張起來。她連續拐錯彎,還幾次錯過該轉彎的交叉路口,結果在同個十字路口繞了兩、三次。
「靠夭咧──幹,北七──妳他媽連導航都開給妳了,幹,還開迷路──欸,要聽導航指示啊,妳矇眼開啊到底?」允文好像真的不爽了,甚至差點伸手過去接管方向盤。
他強勢的態度著實嚇到駕駛。讓初次載人──尤其一次載這麼多人──的珮瑄更緊張,結果更手忙腳亂,一不小心踩剎車踩得太大力,突然急煞,讓後座的人猝不及防。
原本顧著整理、check相簿的思亞,整個人被硬狠狠地甩向前,胸口撞到副駕的座位。
衝擊力之大,彭允文也差點撞進安全氣囊──幸好有用手及時撐住。
天明因習慣性拉著車門上方的握把,所以多少能抓牢……該說是神經反應好嗎?還是因為他一路以來總是關注著鄰座的乘客,他的手臂剛好就像橫握把,像遊樂園雲霄飛車座椅上讓乘客抓牢的那種,橫過曉雯的腹部,將她穩穩固定在中間位置上;曉雯嚇得都快失魂了,就死命抓著天明的臂膀,緊閉雙眼、吸飽空氣,等待身體承受撞擊的瞬間。
後頭的車瘋狂按喇叭,一個加速,繞到珮瑄窗邊,搖下車窗破口大罵「姦恁娘膣屄破媌袂曉駛車係袂曉去邊仔給人姦係毋駛恁娘咧──」罵完後揚長而去。
珮瑄一時氣不過,右腳踩著煞車,同時猛按喇叭。
「姦恁娘──妳他媽按什麼喇叭?」彭允文暴怒。
「啊你沒看到剛那個雞巴人『撇』到拎杯窗子旁邊『誶幹撟』──你不『撟』他『撟』我喔?」珮瑄亦怒氣沖沖回嘴,「幹你娘咧!」
「恁母較好,妳就北七啊──靠悲喔哪個誰像妳──恁娘膣屄,妳現在也在那邊北七腦殘──哪有人大喇喇停路中間跟別的駕駛互『撟』?」
「欸幹,」珮瑄起步沒做好,讓車子踉蹌了一下,又讓整車乘客被甩向前一下,「拎杯被陌生人欺負,不幫拎杯講話就算了還『撟』拎杯?」「汝就是白目潲──」
「給人罵破媌剛好而已嘛!」允文的怒吼,讓珮瑄開得更力不從心,使允文更加不耐煩:「駛恁娘──去去去,邊仔給狗姦──別開了,臭破媌──」
珮瑄無助地啜泣起來。
「欸恁娘肖膣屄──靠悲──被幹一頓就哭起來?一哭,其他人就要讓道就對了?二鬧,其他人就要忍受妳爛駕駛技術?三上優雅──」
「彭允文,你幹嘛欺負我們家軒軒?」思亞在這次旅程中第一次對允文發飆,而且是動真脾氣,「還有,你有必要『撟』髒話嗎?你講話有必要那麼難聽嗎?」
「欸幹,不是啊──妳她媽不會開就不要上路啊──沒人逼妳得裝會開啊到底──」
「啊人家就第一次開車載人啊,你你、你有必要這樣兇嗎?你想想看你也第一次開車載人過吧──你第一次開的時候……的時候──你載的人有這樣兇嗎──啊你現在兇軒軒……對嗎?對嗎?你要不要檢討一下──」
「啊,我不要跟妳吵,又不是妳開車──」
「我就替軒軒講話啊。」
「講妳媽屁股──等妳也會開車之後再來談。」
「今天是問你為什麼兇,啊你牽拖西牽拖東,說什麼不是我開車、我不會開車的──啊就不會開啊,會開有很厲害嗎?」
「賤婊子,女人都不會開車──」
「啊我問你為什麼兇軒軒,你在無限迴圈哪一條?」
「幹,女人都不會開車──賤女人憑什麼跟我講話──」「憑我跟你『平濟歲』──啊你不是講台語講很『輪轉』嗎?講這樣有比較懂嗎?」「臭女人就給我閉嘴旁邊給狗幹──」「ㄏㄧㄡˋ,吵不贏就男人、女人去?你們男生沒有比較了不起──」「女人閉嘴──」「我勸你節制喔,快跟我們家軒軒道歉。」「盧嘎,肖查某──」「對啦,我就肖查某──我最愛吵架惹。來跟我吵啊,彭、允、文,我認真吵起來會兇到你躲到馬麻懷裡哭哭──」「ㄌㄩㄝㄌㄩㄝㄌㄩㄝㄌㄩㄝ──」「彭、允、文──我警告你:快跟軒軒道歉!」
卞曉雯實在不想忍受這兩個國中智商、長不大的小朋友,又返齡回到他們兩個國中時候互嗆的水準──她老娘已經暈車到懷疑人生,又甫經生死交關對心靈的摧折──她才懶得理這兩個巨嬰,便用兩個指頭塞住雙耳,閉上雙眼,打算讓心情清淨清淨。
晾一旁、最無能為力的天明──他又不會開車,對什麼行車禮儀根本一竅不通──他們到底在吵殺小,心裡沒個底。這些事情跟他無關。他心想,到底坐這台車幹嘛?
「啊你兇人家──」「去給狗幹──」「人家也不會突然──」「膣屄破媌──」「很會開啊──你以為你很屌啊!臭彭允文──你越兇軒軒就越不會開啊你要不要小聲一點你這樣兇你、你──」
「好、好,我冷靜──算我輸妳,臭婊子。喂,破媌,開到旁邊seven──欸路邊停車會吧駕訓班有教吧──對,那邊,都沒車的──幹,還整個停車場的耶──幹,這還不會停,到底──好好,都我的錯,我錯了好不好──那邊就好,幹,妳插進去、插進去會不會,對不要遲疑插進去就好──快插啊,妳們女人會不會插入,到底──對、對,好──」
車子還沒完全停下,「膣屄破媌,」補了一句,允文推開車門,一個側身蹬出車外,雙腳穩健觸地──在沒反應過來的路人眼裡,還以為是拍電影呢?──手往口袋一插,像沒事一樣走進便利商店。
車一停好,珮瑄手煞車一拉,就開始痛哭。
「嗚──都那呃彭暈嗯啊嗚那嗚哇那兇──嗚嗚……咿唷逼沙開車……為嗯喔兇嗚嗚嗚──」她哭到語無倫次,讓離駕駛的臉最近、坐中間的曉雯不知道從何安慰起才好。
「軒軒乖,不哭不哭──」說著,思亞扯開車門握把,鑽到外頭。她從天明這側,嘗試繞過椅背,但距離太遠實在搆不到車窗按紐。「小雯雯,可不可以幫忙開一下?」
曉雯就撲到後面,找到可以用來當長棍之類的東西,讓天明沿著座椅的隙縫,慢慢摸到車窗遙控按鈕,費一番勁才抵到駕駛側的按鍵,看著車窗緩緩降下。
差不多容許手臂通過,思亞立刻扭開駕駛側的車門,並緊緊將珮瑄摟在懷中。
「軒軒乖、軒軒乖……」她就像哄小孩一樣,輕撫著珮瑄的後腦勺,邊哼即興吟唱的童謠。
見著此幕,讓知道內情的天明憂傷。
讓他心裡稍微安慰的是:「還好允文那個白癡還算有自制力,沒有抓當事人最痛的痛點去羞辱人家。」
「走吧。」曉雯突然提議。「我們坐在車上滿尷尬的對吧?」
天明點點頭,便解開安全帶,先行下車,讓道給她。
(下一小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