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很痛，是真的頭很痛，從一早上課到完成作品，整個人渾身不對勁。
這一切，應該是從那天收到要上傳插畫照片的提醒訊息開始。想不出我的文章該用什麼圖畫來搭配才好，就算有了一點可能的想像，就又開始擔心畫不出東西來。然後，腦袋就僵住了，身體也是。
怎麼辦？一點想法也沒有。只有緊張、焦慮和不知所措！這讓熱愛「寫寫字」課程的我，第一次有了想翹課或請假的逃避念頭。
終究，還是去上課了！那個不舒服的感覺仍在，整個人的思考與行動彷彿被凍住。
真奇怪，我到底在怕什麼？明明老師人很親切、很溫柔，總是鼓勵我們，不但沒給我們壓力，還準備好吃的、好聽的、好看的，方方面面在照顧著我們，怎麼還會如此不安呢？
我覺察自己的狀態，力持鎮定！
什麼？要看大家選的圖片？
慘了！我沒有交耶！還好⋯⋯還有其他同學也沒交。
什麼？沒交圖片的，現在馬上選一張來跟大家討論。
好⋯⋯。照片檔案打開，任選一張，當今天的練習就好，這樣應該算簡單。
我拿著手機滑來滑去。要選最近織布的圖案嗎？會不會不好畫？有同學要畫風景圖耶！我也選個漂亮的風景來畫好了。藍天白雲的山景不錯，有白浪沙灘的海景也很棒。要有一棵樹的那張好呢？還是只有樹枝在前景那張比較好？對了！我有一篇文章有寫到虱目魚，剛好看到一張魚料理的照片，可是這張是紅燒吳郭魚不是乾煎虱目魚，用不同的魚當插畫也太奇怪了，根本圖文不符。
同學們陸陸續續選好了，也跟大家分享討論了，我的腦袋熱熱的，聽不到大家在說什麼，只是一直緊張地挑來挑去，仍難以決定要畫的圖。
就真的隨便選一張嗎？還是老實地坦承現在的狀態，說我的腦袋空白選不出來？
出乎意料地，老師以為大家都發表了，沒有人發現我漏掉，真是太好了！會不會是貼心的老師敏察出我的不安，故意對我放水？她剛剛還安慰似的拍拍我的肩膀呢！
我決定不要自首、不要招認。就這樣默默地逃過了一劫。
上天都幫忙了，那我就放輕鬆一點吧！心跳的速度還是比平常快，身體無比緊繃，腦袋也麻麻的。
接著，換繪畫老師上場！
應該會先教我們怎麼畫吧？反正是來學習的，認真學、跟著做就對了！
繪畫老師拿了三種風格的樣圖貼在牆上解說，一張是有貓咪的寫實畫、一張是美麗風景的寫意畫，另一張則有各種顏色塗塗抹抹，老師說「上面這一撮顏色，點個小黑點當眼睛就變成了一條魚⋯⋯。」太好了！這就是我要的，不用描繪任何外在的形體，沒有像不像或歪七扭八的問題，有顏色、有形狀、有想像力就好，真高興有這種選項！
謝天謝地！好像又過了一關！心裡仍然很緊張，因為我選的題材跟大家畫的很不一樣。
繪畫老師跟同學們說明砂紙和蠟筆的使用方式與注意事項，並親手示範。「蠟筆的顏色要上厚一點，手指頭輕輕推就可以，不然會變成在去角質⋯⋯。」「除了用蠟筆兩端來畫之外，也可以把外皮的紙撕掉，橫著塗，大面積這樣上色比較快。」聽完老師重點講解，我們回到座位，各自努力。
砂紙、蠟筆、色鉛筆、濕抹布，所有的器具材料一應俱全，老師們都幫我們準備好了，真是幸福的學生！
「蠟筆不用錢，儘管塗、塗厚一點⋯⋯」老師三番兩次提醒，要我們放開來畫，別有太多顧忌。
我想起之前曾試著畫過一個圖，圖中有很多圈圈，有大有小，用來代表每一個不同的個體，還有很多小點點散布在圈圈內外，這些點點可以代表一切事物，包含金錢、知識、思想、感受與各種物質等。圈圈有開口，代表個體與外界的通道，所以小點點會透過通道在圈圈內外流動著。也有封閉的圈圈，裡頭的點點跑不出來，外界的點點也進不去，好像都永遠不會失去，但所擁有的也就是那些而已。
大概就是這樣的想法，透過圖畫表達心中意念，這是我自以為抽象畫的樣子。
總算有個方向，趕快拿起色鉛筆一圈一圈畫了起來。哇！色鉛筆在砂紙上發出「刷刷刷」的聲音，好有氣氛喔！接著用蠟筆塗顏色，不同顏色疊加在一起，才會有漸層混色的美感。可是，圈圈一塗上顏色就成了圓，想像中的點點和通道根本很難靠我有限的繪畫技巧表現出來。好吧！沒關係！那就改畫一些彩色的圓形！
好不容易想出來的計劃，竟然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被現實推翻。
隨意畫吧！什麼顏色都來一點，試試看會怎樣。抱著這種實驗的心情，反而讓我較能自在嘗試，也可能因為好奇結果會如何而有了一些期待感。
繪畫老師不時地在身邊走動指導，每當她一靠近，我就心跳加速、神經緊繃，好害怕老師會說出什麼來。
正當我放心地畫了一些圈圈與塗上顏色時，老師一看便說「你很ㄍㄧㄥ喔！」什麼！？怎麼辦？這樣不對嗎？該怎麼做才好？我的塗色呈現了什麼執著或緊張感嗎？好不容易放鬆一點的，頓時又焦慮了起來！幸好，不是只有我，對面的同學也被老師說「你也很ㄍㄧㄥ喔！」這才稍稍舒緩了我焦慮的程度。
我埋著頭，安靜地畫著。
旁邊的同學說她以前根本沒畫過幾次畫，美術課都被別科拿去用了，我也有類似的情況。不過，不會畫畫對日常生活似乎不會有什麼妨礙，只是每次遇到需要畫出東西的場合，我就如臨大敵。那個拿著畫筆的手感經驗，一直停留在童年時學姊姊畫娃娃的狀態，從來沒有進展過。
用手指塗抹蠟筆顏料的畫法好像很簡單，但我不管怎麼加色、怎麼推，就是呈現不出老師畫的那種美感來，更糟的是，蠟筆碎屑不時地掉落，讓我原本要在黑色砂紙上「留黑」部分，也被蠟筆屑弄得髒髒的。
既然塗色這麼難，那就用色鉛筆在圈圈周圍做一些線條好了。我把所有想得到的幾何圖形通通用上，也使用了每一支不同顏色的鉛筆好讓畫面繽紛一些。
到了畫作交流時間，老師要我們將作品貼到牆上，同學們輪流上前，我當然是拖到最後一刻才肯拿出去。
大家都畫得好美，畫什麼像什麼，只有我是不知所云的「抽象畫」，感覺自己是外星人。不願面對這一切的我，設法將畫作貼到牆面最邊邊、最遙遠的角落，我心想「最好貼到外太空去！」
有個同學「好像」跟我說：「你畫的是很多不同的星球喔？我記得之前你說你要寫的是一些生命感受的故事，蠻符合的呀！」之所以寫「好像」的原因是，我記不得她確切的用詞與描述，畢竟整個人還在解離的狀態，腦袋和身體熱烘烘的。但依稀聽到她提及「宇宙、星球」之類的，充滿溫柔的話語，帶給我肯定的力量，真感謝她，根本是救命浮球。
整節課，我努力表現平靜與鎮定，應該沒人發現我內在宇宙的星球正轟隆地爆炸吧？
但是，為什麼呢？不就畫個圖，竟整個人魂不守舍、神經兮兮的？
到底是怎麼搞的？
小時候有因為畫畫而受過創傷嗎？並沒有啊！
我是不是對自己太嚴苛？不能接受自己的弱點？
會不會太玻璃心？擔心被笑？害怕被比較？
還是怕被大家發現自己在繪畫方面竟是如此笨拙？
就算真的「以上皆是」，那又如何？
都四十幾歲了耶！竟為了如此平凡小事，在內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有「一個我」碰到這種事情時，會理性地說這又沒什麼、沒有關係、沒事的；另「一個我」卻有著不受控的感性，止不住千奇百怪的感覺在內心不停地翻攪著，讓我身心不得安寧。
終於下課了！我落荒而逃，頭還在痛。
難道，是昨天太晚睡，沒睡好的關係？
該不會，這一切，根本就跟畫畫無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