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下午,連續看了兩部陪審團題材的電影。其中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於2024年推出的《第二號陪審員》(Juror #2),堪稱其導演生涯功力最深的一部作品。
高齡95歲的克林.伊斯威特一向對人性、救贖與道德灰色地帶的題材特別關注,很多影評人都指出,這部電影在形式與敘事曾借鑑1957年薛尼·盧梅(Sidney Lumet)的經典之作《十二怒漢》(12 Angry Men),卻又另闢蹊徑,將背景放在現今,開展出當下這個世代對良知、罪責與正義的省思。
為了探查究竟,我又一股作氣觀看了《十二怒漢》這部黑白電影,亟欲了解兩者究竟有何差異。以下是我對兩部傑作的精簡比較,寫作過程曾吸收一些海外影評人的意見。
《第二號陪審員》(Juror #2)電影截圖

《十二怒漢》(12 Angry Men)電影截圖
與《十二怒漢》類似,《第二號陪審員》也將故事聚焦於陪審團這個封閉的空間,在高度壓縮的場域中,鋪陳戲劇張力。兩者都是藉由審理謀殺案的過程,揭示陪審員如何在偏見、懷疑與道德掙扎之間尋求真相。
然而,《十二怒漢》以群體推理與理性辯證為主,《第二號陪審員》則透過主角賈斯汀·坎普(Nicholas Hoult 飾)的主觀視角,展開一段罪惡感與自我救贖交織的心理歷程。當陪審過程意外牽動其過往的陰影時,法庭不僅成為正義的審判所,更演變成良知的戰場。

《第二號陪審員》(Juror #2)電影截圖

《十二怒漢》(12 Angry Men)電影截圖
此種敘事策略,使《第二號陪審員》雖然在空間上仍承襲《十二怒漢》的封閉感,卻在劇情結構上更趨於複雜。克林.伊斯威特巧妙穿插主角的記憶片斷及內心獨白,並融入主角戒酒、家庭裂痕等私人生活面向,營造出一種將「道德懸疑」與「心理驚悚」並行的敘事張力。此與《十二怒漢》近乎純粹的「舞台式論辯」形成強烈對比,亦展現出克林.伊斯威特在倫理議題的探問上,已較68年前的《十二怒漢》更加深刻。
《第二號陪審員》的另一特色,是對陪審員人性因素的深刻描繪。儘管劇情的主軸集中於賈斯汀一人,他與其他陪審員的互動依舊構成重要的推進力量。特別是Faith Killebrew(Toni Collette 飾)一角,以宗教信仰為其行為準則,與主角在道德立場上產生鮮明對照,進一步映照出在陪審制度之中,個人倫理選擇的多樣與複雜性。此雖不若《十二怒漢》將每個陪審員的劇份都均衡安排,卻更能突顯出克林.伊斯威特一貫「以角色內心掙扎」驅動劇情的敍事風格。

《第二號陪審員》(Juror #2)電影截圖

《十二怒漢》(12 Angry Men)電影截圖
在導演手法方面,《第二號陪審員》延續伊斯威特晚近作品的沉穩節奏與低調敘事美學。他不過度煽情或炫技,而是透過簡潔的鏡頭語言與細膩的表演調度,將主角的道德困境逐步滲透到每一個觀眾心目中。影片在色調與剪接上皆趨於克制,反映出導演對「戲劇張力即來自人物選擇」這一信念的執著。 與《十二怒漢》清晰、理性、甚至帶有「理想主義色彩」的結局不同,《第二號陪審員》則採取更具模糊性與開放性的收束,留給觀眾更大的「道德想像空間」。此不僅呼應現代社會對「正義與真相」的不確定感,也體現伊斯威特始終關注的主題——即人在制度之中,如何保持誠實?如何選擇面對自己的過錯?進而,在殘缺中尋求救贖。 比較而言,《第二號陪審員》並非對《十二怒漢》的簡單借鑑或模仿,而是在相似的主題與場景下,開拓出一種更符合「當代倫理情境與敘事期待」的法庭戲劇形式。它在維繫陪審團制度主題的同時,轉而關注「個體良知與自我審判」的張力,將經典題材重新轉化為一場現代性的道德寓言。 在伊斯威特導演生涯的尾聲,這部作品不啻為一次誠摯且沉靜的省思:正義從來不只存在於法庭之上,更深植於每一位陪審員、每一位觀眾的內心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