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日本電影《去唱卡拉OK吧!》衍生,電影情節主軸與人設,20/45的年齡,已交往,岡聰實視角。有《去家庭餐廳吧。》設定、私設、O O C與可能解釋違,涉及韓國電影《分手的決心》劇情與結局,還請斟酌慎入。
〈擁抱〉聰實視角
(下)
他一直以為,會主動張開手臂索取擁抱的,只有自己。
那次約會是臨時的,狂兒哥忽然傳訊息,說下午要來東京──儘管他熟悉自己課程與打工的安排,這樣臨時出現卻不常見,尤其前一段時間他似乎很忙,除了「早安」和「晚安」之外幾乎沒有其他主動訊息,跟平常有時吵到必須關靜音不同,所以他非常期待見面,一下課就趕到約好的地點。儘管疲憊寫在臉上,狂兒哥的笑容卻毫無掩藏,興高采烈地點餐、狡辯、耍賴著說「等一下聰實君會幫我吃嘛」,讓他有點生氣,也有點恍惚──那不是這兩年多總會覺得久違的、當下察覺幸福便一閃即逝的不確定感,也不是回顧十四歲那段共處的時光,才發現聽狂兒哥唱歌、在天台上交換眼鏡的當下隱約期待著「下次」、卻已知無法復返的疼痛;而是已經熟悉到足以辨識、只要也只有跟狂兒哥在一起就會到達的、無拘無束的快樂。他可以對他的無賴不滿,可以直接吐槽他缺乏邏輯,可以覺得丟臉而鬧彆扭,可以踢他蹭過來的腳,也可以因為害羞(大叔肉是在挑逗他嗎?他怎麼知道好不好吃?但他說不出口)不想看他。
雖然有時候幼稚得讓他難以招架,但他從剛認識就知道,狂兒哥是那種,會把他的認真和在意放進心裡的大人。肉桂捲、三明治、香蕉巧克力聖代,或是不同餐廳裡的餐點,他吃下的都是期待一再重複的相伴時光。
狂兒哥偶爾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會去看某個有光的地方。這種時候,他就會看他的側臉。
直到電話打破了平靜。
過去狂兒哥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不接電話也不看手機。大概這次真的是偷空,不得不待命。雖然心裡明白,狂兒哥離開座位的表情,還是勾起了他的不安,又太久沒有回來,他去上完廁所後,忍不住過去確認。
雲朵蒙上天空,讓晴朗的午後陰暗下來。
「……是,我會處理。」
「現在?不是說月底……」
隔著一段距離,他只能聽見幾句斷裂的詞彙,「情報」、「麻煩事」、「了斷」,明顯是跟「工作」有關,狂兒哥的語氣是在向誰報告,又像是在接受什麼命令。
聰實停下腳步,站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狂兒哥沒有發現他,仍舊專注地講著電話。聲音很低,語速不快,卻精確得不像他認識、甚至一刻鐘前的狂兒哥──沒有拖長的尾音,沒有慣常的停頓,也沒有在意對方會不會接不上話的從容,而是一種簡潔又隱約帶著壓力的語氣,偶爾點頭,儘管手機那端的人看不見,仍舊以平穩慎重的表情回應:「知道了。」「回去就會處理。」
乍聽之下沒有波瀾,細聽卻能辨識是把情緒死死壓住才能維持的聲音。是那種……不能出錯的聲音。
他愣了一下,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狂兒哥在他面前說話的語氣一向遊刃有餘,偶爾戲謔,偶爾漫不經心,即使認真也常常是微笑而略帶輕浮的,像是什麼事都能順水推舟地帶過。即使提到「黑心企業」,他的語氣也很隨意,摻雜笑意和調侃,而不是在處理嚴肅的事。但從不是像這樣,彷彿被某種無形的框架或無法妥協的責任束縛著,不允許多餘的感情流露,逼得人只能向前,不能回頭。
──這才讓他驚覺,自己對狂兒哥這樣的聲音竟是如此陌生。
岡聰實試圖回想狂兒哥與自己講電話時,語氣裡總有種微妙的慵懶,像是不自覺地泄露了某種安心。他過去沒有察覺,只是隱約覺得,掛斷電話後,思念已被一點一點削去。此刻他忽然意識到,那些話語裡的輕快,原來並不是狂兒哥的習慣,而是專屬於他的聲音。
而這通電話裡的狂兒哥,離他很遠。
聰實沒有上前,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狂兒哥站在那裡,聽著那個陌生的聲音,心裡卻泛起了一陣難以言喻的失落,彷彿交往幾個月來努力拉近的距離,只是過於樂觀的錯覺。
他看到的,只是狂兒哥願意展現的晴朗。
回到座位上又過了五分鐘,狂兒哥才回到座位說:「抱歉啊,聰實君,有事得提早回去了。」他「嗯」了一聲,慢慢吸著已經沒有氣泡微酸的檸檬汁,想裝作若無其事,但意識到狂兒哥明顯在試探自己的反應,卻又無法視而不見。
仔細想想,這件事其實沒什麼必要追究,他只是有些意外罷了。狂兒哥有他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世界……那個世界他既不能,狂兒哥也從來不願讓他觸及,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難得見面的時間,他不想破壞。
「那就送你去車站吧。」他說,發現自己的語氣恢復了自然,像是提議,其實是自己最後的堅持──他不想在狂兒哥的世界暴露一角時,就讓自己退縮,錯失更多難得的相處,尤其他是抽空來找自己的。然後注意到狂兒愣了一下,和他對視了幾秒,才慢慢地笑了:「好。」
他照例到門口等狂兒結完帳,隔著櫥窗看了一個似乎很耐用的背包,就意外遇到了大學同學。對方熱情地和他打招呼,寒暄幾句,就跟他問起某堂課期中報告的要求。聰實無奈應付著,眼角餘光試著找結帳結束的狂兒好藉此脫身,卻怎麼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嗯,下次線上開會再討論。」好不容易打發了同學,聰實回到原本的餐廳尋找狂兒的身影,卻遍尋不著。問店員,卻說對方已經結帳離開了。
他走出餐廳時皺起眉,拿出手機,迅速撥出電話。明明只是幾秒鐘,卻讓他感到漫長。
另一頭很快接起:「喂?」
「你在哪?」聰實開門見山。
「……在附近走走。」狂兒的聲音有點模糊,像是不想細說。
「你不是要來找我嗎?怎麼突然不見了?」
「看到你和同學聊天,想說等你聊完。」狂兒的語氣看似漫不經心,但他無心細思,而是煩躁起來:
「……然後你就直接走了?」
「……嗯。」
「你到底在哪?」聰實的語氣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不是說好要送你去車站嗎?」
通話那端沉默了一下,然後狂兒低聲道:「本來想說,你要是有事,我自己回去就好。」
聰實愣住。
他壓低聲音,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手機,「如果我沒打這通電話,你就打算走了也不說一聲?」
那頭回給他的是沉默。
那一瞬間,某種情緒猛地湧上來,幾乎要將聰實吞沒。他的理智告訴自己現在不適合在街上對狂兒發火,可他恨不得立刻衝到狂兒面前,把這個人狠狠地罵一頓──這算什麼?說走就走?什麼話都不說就離開?
他深吸一口氣,將幾乎要衝破喉嚨的怒吼強行嚥下,卻忽然意識到,這種莫名出現的疏離感,並不陌生。
那是個三月天,空氣依然帶著些許冷意,午後的學生餐廳裡卻熱鬧得像是另一個世界。討論聲此起彼落,浮動著年輕人微躁的情緒。
聰實坐在人群裡,作為組長,努力在即將失控的討論中維持秩序。
「不是啊,這個論點太跳躍了吧?」
「可是如果從這個角度看……」
「喂,我們要不要先統整一下?」
有些人開始提高聲音,有些人則開始低頭按著手機。聰實也有點疲憊,不自覺在筆記本上畫了個圈,準備開口時,視線無意間掠過餐廳的門口。
是狂兒哥。
他正經過門口,微微歪著頭。雖然沒有出聲,但那雙眼睛總是能直接穿透人群,在一片喧擾中捕捉、呼喚他。
而他也總是無法忽視狂兒哥的身影。
狂兒哥身邊還有幾個人,明顯是……同行。他並沒有朝聰實走來,只是在與他對上目光後,對他輕輕揚起嘴角,眼神帶有他熟悉的笑意,腳下卻彷彿沒有停頓過般,就這樣隨著身邊的人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聰實對著狂兒微微點頭,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然後回到眼前的討論。心裡卻升起一絲惆悵。
也許是因為兩人約好晚上要一起吃飯,白天各自忙碌,提早見到了卻不能打招呼,這種「擦身而過」的感覺讓人有些不適應。
但比起這個,更讓聰實在意的是——明明看見了,狂兒卻隱藏得像是過客的疏離感。
他總是站在一個恰當好處的距離,既沒有忽視聰實,也無意介入。
聰實沒有時間多想,討論仍在繼續。同學們的語氣裡還帶著剛剛的焦躁,桌上放著幾杯早已喝光的咖啡,那股低氣壓正悄悄蔓延。就在聰實努力將一個段落歸納完畢時,店員忽然端著一大盤炸物、甜點和飲料過來。
「這些是剛剛有人指定的,帳也結了。」
眾人一愣,接著爆發出驚喜的歡呼。
「哇,真的假的?這也太好了吧!」
「是誰這麼大方?」
「誒,阿岡,這個炸雞漢堡是特別給你的耶?」
聰實愣了一下,低頭看著特意放在面前、超乎尋常份量的炸雞漢堡,完全不需要確認,他就知道了答案。
同學們一邊享受送上門來的美食,一邊重新投入討論。剛剛還僵持不下的幾個論點,在滿足的氣氛裡自然而然地找到折衷的方向,報告的進度也順利推動起來。
直到晚上約定的時間,兩人一起走向約好的餐廳,他才有機會開口:
「謝謝你,」
他看著狂兒哥瞇起眼笑了,「嗯?」
「那些吃的,還有漢堡。」
「啊——你說那個啊。」狂兒微歪了頭,語氣輕描淡寫,「吃飽了比較好做事嘛。」
聰實看著他。
這確實是狂兒哥的行事風格,不會多說什麼,也不會直接插手,而是以一種看似不經意的方式讓事情順利往前推進。
狂兒看他沉默,忽然笑了,「我看那個炸雞漢堡很不錯的樣子,好吃嗎?」
聰實點頭,「嗯。」頓了一下,又低聲補了一句:「下次換我請你吃。」
「好啊,我很期待。怎麼啦,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餓了嗎?」
「……沒有。」
他確實不太高興。
──狂兒哥推了他一把,讓他更容易融入人群。
可他自己,始終停留在那條無形的界線之外。
聰實當時只是隱約感受到失落,那是一種不知該如何歸類的空洞,卻因為當時他們還是朋友,還未釐清感情的自己,只能暫時放下。此時此刻,他又再次經歷了這種感覺,而且……因為恐懼,更加深了怒意。他忽然發現,無論是那次輕巧塞進討論的食物,還是現在的突然離開,狂兒哥都習慣用一種「補償式的體貼」來迴避真正的交集。
我們不是在交往嗎?
對你來說,我還是可以輕易放手、輕易推開的人?
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那股翻湧的怒意,確認了位置後道:「你在那裡別動,我去找你。」
掛斷電話後,他幾乎是一路快步走去找人。
在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成田狂兒。
對方站在一處角落,手機還拿在手裡,似乎已發現了他,卻沒有迎上來,臉上沒有慣常的笑意,甚至沒有情緒,就像……自己只是一個陌生人。
聰實的怒氣更熾,他想問狂兒到底在想什麼,想大聲質問他為何什麼都不說就走,可還沒來得及開口,狂兒卻忽然大跨步走來,將他緊緊抱住。
力道大得不像平時的狂兒。
「……抱歉。」
聰實怔住,一時之間忘了要發火。
狂兒的手臂牢牢箍著他,像是想確認他的存在,又像是在懇求什麼。他忽然意識到,或許那句「等你聊完」不是藉口,而是不想讓他……困擾。這念頭讓他頓時軟化下來,並同時察覺:這個人其實比自己更不安。
──這是一種「不確定自己該不該留下」的抱緊方式。
他閉了閉眼,終究沒有再說什麼,而是抬手回抱住狂兒,將額頭輕輕抵在他的肩上。
「……真是的,」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剛剛沒能爆發的情緒,「你這樣讓人怎麼能不管你。」
狂兒沒有回話,他卻能感覺到手臂抱得更緊了些。
車站臨別前,岡聰實還是張開了手臂,索取第二次擁抱。
狂兒因他的舉動露出了熟悉的笑容,什麼也沒說便抱住了他。在這個相擁時、確實感受到狂兒身體重量的片刻,他意識到:
他不是一個人在索取,而是兩個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確認彼此還在身邊。
那些離別時逐漸毋須開口的「可以抱一下嗎」,其實不只是撒嬌,更是他第一個能夠表達「我真的很喜歡你」、並且體會狂兒回應「我也喜歡你」的方式。
過去他一直不能對自己承認,更不敢說出來。如今終於能藉由自己的身體,像風,擁抱那個飄忽的靈魂,讓他相信自己的心上有一根線,繫在狂兒的心上。
(完)
→狂兒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