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告別的再見

他說只是小刀，是個支架而已。 「妳不要擔心，」他說，「只是全麻，還是寫個遺書讓人安心。」 她聽了這話，笑了一下，說了一句 搞得有點緊張唷，不是輕鬆的笑，是那種似懂非懂、卻又不得不表現得懂的笑。 他走進手術室，背影像平時上班，像只是要去處理一個小病患的急診。 那天是總統選舉，她在醫院等候室坐了十幾個小時，從投票到開票，從光亮的清晨到漫長的黑夜。 所有人都在關心誰贏誰輸，她只看著那道門，那道人進去了就變成數字的門。 醫生出來了，說手術成功，但因為糖尿病和高血壓，「現在有腎衰竭的反應。」 她聽不懂。那是個還沒有 Google 的年代，手機不能立刻給她確切答案。 她只問：「我可以看他嗎？」 她走進加護病房，他昏著，機器在嗶嗶作響，那聲音像永無止盡的審判鐘。 她捏著他的腳，說：「你快醒來，我不喜歡這樣。」 她從來不是那種會說柔情話的女人。她從小就不是。 她只知道用行動、用責任、用堅持去付出。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小，小到只夠她自己聽見。 她按著他的手，按著他的腿，一遍又一遍地說：「你趕快起來，我不喜歡你一直睡覺。」 隔天，醫生說，他走了。很平靜的語氣，像說：「這場雨結束了。」 她沒有哭。不是因為不痛，是因為太痛，痛得無處發洩。 她坐在家裡，空空蕩蕩的房子裡，三天沒合過眼，卻不知道該不該睡。 她像墜入一個黑洞，沒有聲音、沒有形狀、沒有重力。 然後她打開了他的筆記型電腦。 不是為了找什麼，只是……一種對熟悉的渴望。 但她看到的不是熟悉，而是一把匕首！一封封郵件，一張張訂房紀錄，一筆筆鮮花預訂。 他,那個每天對她視訊、說愛、交代遺書的男人，他有另一個女人。 她看著那螢幕，起初沒反應，就像一個犯人聽見了自己判刑的聲音，但耳朵裡只有「轟」的一聲。 然後她記起來 沙發裡那支唇筆，他說是小姨子掉的； 抽屜裡那個陌生女子的鑰匙圈，他說可能是前個醫師留下的。 她當時信了，或者說，她選擇相信。 信任不是因為證據充分，而是因為心裡需要相信某種秩序。 當這信任崩塌，死亡原本是悲痛的轉成了憤怒。 她失去了對質的機會。 他走了，一走了之，像一個做了壞事的神祇，安然地逃進永恆。 喪禮上，所有人都紅了眼眶。只有她，像冰山深處的一塊黑石。 她沒有眼淚，也沒有言語。她只能靜靜看著，任悲傷的儀式在身邊流動，像跟她無關的河流。 她離開了那個家。她不再能稱它為「家」。 她離開那個城市，不為逃避，而是因為她無法再與那一磚一瓦共處，那些地方，都是他不曾說真話的場景。 她回到職場，像一頭冷靜的獸。她不需要快樂，只需要節奏。 日程排滿、行程塞緊、飯沒吃完又趕飛機，這樣她才能活下來。 求生存的人，是沒有選擇的餘地。 她從不是軟弱的人。她只能堅強挺著，連崩潰的選擇都沒有。 她從未相信愛。 可這一次，她才知道，連不相信都能嚐到背叛的滋味 她沒哭，也沒說話。 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活著，是唯一還可以完成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