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ach(一) 他可真年輕

他可真年輕.

人事帶她到小辦公室見人的時候, 江鈺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是她未來的部門主管, 對方看起來實在太年輕, 疏於修剪的頭髮捋一捋大概還能紮一個小揪.

說來諷刺, 校園徵才面試她的那個菸槍在她報到的時候已經離職了, 於是她的直屬主管暫時從缺, 半年前新官上任的部門主管宋責之雖然想讓其他幾個大不了她多少的年輕人照顧她, 人手不夠的情況下, 現實裡就是自己領著她這個新人下海實作.

據說發完年終以後, 這部門走了四分之一的人, 她有點憋屈地想, 這種公司自己是不是應該快逃?

試用期三個月, 同時報到的有三個人, 兩女一男分屬不同部門, 全是校園徵才的新血, 電商產業, 員工到底都年輕些.

剛上工濃眉大眼的羅一杰就顯現出活寶的實力, 逗得公司裡的阿姨姊姊們笑聲不斷, 連綽號都冒頭了, 辦公室裡面不時有人大喊:「一一你來一下!」

另一個喜歡打電玩的小惠豪邁不羈, 對老男人們的調戲完全免疫, 敢講敢聽敢反將一軍, 偶爾還能幫臉薄的江鈺擋一擋槍.

第一天宋責之就很盡責地在小白板上給他們三個講了兩小時的公司現狀, 江鈺試用期先跟著他, 之後就得負責跟七八個廠商對接.

這公司離職率高, 看起來卻意外地和睦, 而宋責之忙得腳不離地, 卻頗重社交, 跟其他部門的主管往來頻繁, 每天都會找不同人一起用餐, 偶爾也會留一天跟自家小兵吃飯.

跟班的緣故, 江鈺倒是常跟他一塊兒吃上加班的晚餐.

跟宋責之稱兄道弟的IT老大哥當著兩人的面吐槽:"哎! 你不知道當初宋哥知道要自己帶新人的時候還跟我放話說, 他帶新人的帶法就是讓給人坐冷板凳! 坐到其他人有空接手, 他就算帶完了."

宋責之看了江鈺一眼, 重重地拍著IT肩膀大笑.

自己哪有時間帶新人, 他憑什麼給帶新人?

為了房貸不得不硬著頭皮接下這個爛攤子, 別人能擺爛, 主管能嘛!?

"他對你很好欸!" 老大哥眨眨眼, 一臉你懂我懂大家懂:"果然漂亮妹子就是不一樣."

江鈺覺得好笑, 這段時間她也能看出宋責之的工作量很驚人, 而且他確實對她挺好的, 除了正事本身, 還給江鈺講公司的關係網, 見她喜靜, 教育她多跟大家來往, 告訴她很多時候難的是人, 不是事.

"人好了, 事情就先成了一半."

他半開玩笑地說自己目前就是江鈺的Coach, 有什麼事都找他, 限期三個月, 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見江鈺聽得似懂非懂, 他不滿地"嘖!"了一聲, 當天就丟了篇商業雜誌的網路文給她, 文章挺煽情的, 職場教練亦師亦友, 關係緊密, 好處甚多.

宋責之一般開車上班, 只有拜訪某個特定客戶的時候騎車, 說是前半段常塞車, 後半段路況不好, 騎車能快上一個小時不止.

這天下午, 宋責之說要去拜訪客戶, 看了一眼江鈺難得的褲裝, 問她要不要一起去認認臉, 只是地方挺遠的, 回來肯定都七八點了, 要是不介意加班, 就去對方廠裡看看.

公司堪稱理直氣壯的責任制, 加班不怎麼給批加班費, 不知道是不是新手優待, 時間晚了宋責之一般都會問問她的意思----畢竟她去了也沒什麼實質貢獻.

江鈺一個土生土長的台北人, 出門都靠偉大的大眾交通工具和計程車, 根本沒有駕照, 只得讓宋責之載她.

他從管理室借來一頂四分之三罩的安全帽遞給她, 讓她去門口等.

江鈺看見藍白重機停在跟前的剎那, 十分猶豫, 她不太喜歡坐這種車, 重機轉彎的時候如果壓車很可怕, 而且後座是上翹的, 總往下滑, 挺著坐不舒服.

全罩裡的宋責之見她遲疑, 看了她一眼:"敢坐嗎?"

江鈺硬著頭皮點點頭正要往前, 男人掀開小箱子從裡面拉出一件防風外套遞給她.

"我穿過還沒洗, 你將就一下."他說:"感覺等一下會冷."

現在確實沒太陽, 人家好心借一件外套, 不穿好像很奇怪.

江鈺沉默了一下, 壓下心裡的那點不適伸手接過外套, 她討厭別人碰她的東西, 自然也不喜歡別人的衣服.

還是男人穿過的. 她有點嫌棄.

外套的主人不算好看但也絕對不醜, 五官極其端正, 這大概是她能勉為其難穿上的原因之一. 江鈺其實也沒想明白自己幹嘛穿, 照她往日那個精神潔癖的德性, 髒死不如凍死.

她緊緊抓著後面的把手, 全身緊繃, 感覺轉彎的時候都快要甩出去.

第三個紅燈的時候, 宋責之終於扭頭跟她說:"你抓我衣服吧! 我騎這麼慢都還怕你掉下去."

"抱我腰我也可以忍耐一下."他開玩笑:"再這樣下去, 我不知道我們幾點才能到."

江鈺妥協了, 她拉住寬鬆外套的兩側稍稍前傾, 終於放鬆了一點, 剛剛繃著腰都快斷了.

風聲很大, 宋責之講話的時候, 她得往前貼才能聽清, 距離實在很近, 江鈺要費很大力氣才能讓自己不被慣性撞到人家背上.

她來也就是發發名片, 認認人, 沒幹什麼實事, 結果來回一趟江鈺累得感覺自己都要散了, 她深深覺得騎車來真不是一件好主意, 開車多好.

進到市區果然已經七點半, 吃晚餐的時候, 她手指頭都是僵的.

"你是不是不太習慣坐機車啊?"宋責之一臉認真地問.

"老闆你那是重機."江鈺幫他補充:"不一樣."

叫協理實在拗口, 跟著那些男的喊他宋哥有點彆扭, 跟客戶一樣拍馬屁尊稱他宋總太生疏, 江鈺這個跟班四捨五入總喊他老闆, 反正公司那些真正的總字輩她也遇不上, 不衝突.

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往大門口走, 迎面幾個男女歪歪扭扭地走過來, 宋責之側身讓了路, 一隻手極其自然地扶住她後腰.

還穿著他外套的江鈺愣了一下, 還沒來得及反應, 那隻手已經放開.

宋責之神色如常, 像往日一樣載她到附近站牌以後便匆匆離去.

男人工作的時候正經八百, 雖然沒吼過她, 犯錯的時候一張冷臉一視同仁地黑, 江鈺也就把這點小插曲拋諸腦後.

手把手地帶了她幾個月, 宋責之終於放手讓江鈺獨自上工, 小惠和羅一一十分艷羨, 直說她這個離巢期拖得太長.

"他嫌給人家擦屁股更麻煩."江鈺半帶安撫地說.

她一方面覺得自己很幸運, 一方面也覺得自己實在被護在底下太久了. 她的生活裡都是宋責之, 除了跟這兩個同期新兵有種天然的親近, 她跟其他同事都不太熟.

隔壁部門派陽光活寶羅一一跟她一起工作, 這大大緩解了她的緊張感. 一一小爺個性耍寶, 泰山崩於前能不改其色地嬉鬧, 什麼都不在乎的紈絝樣, 做事卻十分周全, 讓人極其省心, 江鈺跟他就更熟了, 兩人時不時互相幫忙帶飯.

為此, 宋責之在吃飯的時候特地交代她別跟一一混太近, 而且別聊部門的事情, 他說: "他主管其實跟我不太合."

江鈺覺得有點遺憾, 同事們聚集在一起吐槽公司主管的團康行為非常療癒, 十分舒壓. 她對自家老闆也沒什麼不滿, 只是一群人七嘴八舌的, 難免扯上幾句.

宋責之看起來好相處人緣好, 私底下對別人的意見卻很多, 一下子讓她注意小心眼的法務, 一下子批評管帳的沒什麼本事, 沒法兒幫公司省錢, 前幾天還說業務男人只剩一張嘴, 叫她別被騙了.

就連跟他最親近的那個IT老大哥, 他都半開玩笑地笑罵, 要江鈺離那個風流鬼子遠一點.

"我告訴你, 男人腦子每三十秒就閃過黃色廢料."他意味深長地笑說人家老婆正懷二胎, 憋著呢!

他讓江鈺檢視部門同事的工作週報, 幫他控管進度, 也看看有沒有人偷懶, 雖然不是明面上的, 不會有人有什麼反彈, 可是這種作法卻在心理上把她擺到眾人的對立面.

江鈺覺得有點孤單.

宋責之很忙, 但是每天都會跟她傳傳訊息說說話, 交代交代什麼雜事, 偶爾也聊聊天, 半年下來, 江鈺有時候都忍不住覺得, 這公司裡彷彿只有宋責之才是她的盟友.

宋責之確實挺照顧自己人, 他是個護犢子的性格, 部門同事不管幹了什麼蠢事, 槍口一定對外, 自家人能打, 別人不能罵, 他對女生也就更友好一點, 私下怎麼說姑且不論, 當面很少有說重話的時候.

上次有個女同事捅了婁子在他辦公室哭了, 還沒罵人的宋責之擰著眉直接啞火, 笑了笑揮揮手讓人滾出去, 下一秒就認命地開始指揮一干人等收拾殘局.

現在他就決定花點時間開車去拜訪那個偏遠客戶.

"上次載你我覺得我都快摔車了."宋責之握著方向盤笑得直抖:"我整台車都重心不穩!"

"上班辛苦錢沒賺多少就要小命不保."他感慨道.

那她也不是自願要坐後座的啊!

江鈺覺得自己很冤, 可是平心而論, 宋責之真沒說錯, 後座如果繃太緊不配合, 重機壓車拐彎的時候確實要晃.

她忿忿不平, 蓄意一反常態點了個偏貴的, 公司外勤加班雖然不怎麼給報銷, 但是宋責之通常會自掏腰包給自家同事買單, 他笑說自己獎金確實高些, 一一對此十分眼熱, 私下裡直嚷嚷他要投奔敵營!

出門的時候, 餐廳隔壁有個設計展, 宋責之看了看海報似乎很有興趣, 問她要不要看完再走, 展覽九點關門, 嚴格說起來, 他們只剩二十幾分鐘, 江鈺沒怎麼多想就應了, 她坐人家車, 客隨主便.

一兩百的票價也不算貴, 宋責之非給付了帳, 他說自己應該沒那個心力專程跑回來看, 能看一眼就很好, 江鈺算是捎帶上的, 原也看不了多久, 讓她付錢不合適.

不知道是不是燈光昏暗的緣故, 展覽裡的人偶像明明是俏皮的怪奇卡通卻看得她發毛, 她跟緊了宋責之, 一點都不想落單, 除了收票口, 這時間裡面根本沒有別的訪客, 空調異常地冷.

兩個人並肩看了幾幅畫, 拐過彎的時候, 宋責之深深看了她一眼, 忽然就俯身吻住她.

很輕淺的一個吻, 江鈺整個人都矇了.

他的手就摟在她的後腰, 宋責之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見她沒反應, 就又吻了下來, 就壓在一幅骷顱花速寫的隔壁.

在這種可怕的地方接吻簡直匪夷所思.

"Good kisser."他半開玩笑地打破了沉默, 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攝影頭, 貌似十分後知後覺的說:"這地方怎麼好像有點恐怖."

江鈺任他牽手走到停車場, 覺得這個情節發展有點荒謬.

宋責之一手汗.

xmaseve: 晚上想說速寫個小短篇, 結果莫名其妙拉得有點長, 一天都收不了尾. 一寫東西就容易停不下來, 健身房都沒去, 還不小心通霄, 上次五點睡都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了. 連寫了三四天, 深深覺得幸好自己當初沒走筆耕這一行, 餓死前大概會先過勞死. 工作內容是我瞎說的, 內容也就有點模糊, 事主的工作有點特殊, 寫了熟人很容易對號入座. 我也不知道要寫到什麼程度, 標題就暫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