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艾苡晞伸出右手朝床邊的方向一摸,即使沒有張開眼,也能熟練且精準地按掉手機的鬧鐘。
她不是一個很會賴床的人,尤其是有責任在身時,即便還有睡意,也不會讓自己沈浸在那個現實與夢境的交界太久,加上有養貓的關係,她其實早在鬧鐘響之前就已經醒來過一次了,只是這次是真的必須起來,否則要是再這樣繼續躺下去,可能就真的起不來了,艾苡晞迅速得用雙手一撐,想一鼓作氣將身體從床上撐起來。
「碰!」 「啊⋯⋯,好痛⋯⋯。」艾苡晞按壓著頭頂,她忘了自己現在睡的是上下鋪的床,起身一個不注意沒抓準距離,便毫無防備得撞上了上鋪的床板,刺痛痠麻的感覺沿著頭皮向下蔓延,她嘆了一口氣,床尾的小貓一臉無奈的看著艾苡晞,小貓雖然被那一聲巨響嚇了一跳,但也很快得倒頭睡去。
見小貓重新安穩得進入夢鄉,艾苡晞內心不自覺感到有些羨慕,但現在的她經過剛剛那一撞,睡意全消、清醒得不得了。她認命得緩慢移動到床邊,繼續用手按著被重擊的頭頂,害怕下床時會再次撞到床架。
唉,真不知道這樣撞是幸還不幸,只能說至少現在很清醒,可以在預計的時間內出門上班啦,艾苡晞轉念一想後,感覺頭頂的疼痛也漸漸消去。她走到洗手台開始梳洗自己,每天都會做夢的她,都會在刷牙洗臉的時間回想自己的夢境,有時候也會什麼也不記得,但剛剛的夢境讓她印象深刻,尤其是最後女人所說的那段話,關於需要與想要,以及生命之所以需要遺忘的意義。
而說到遺忘這件事,艾苡晞確實很想忘記過去這一個月發生的事,回想那段時間的忙碌,仍然會讓艾苡晞有些不適,雖然時逢寒假有一些來打工換宿的大學生,幫她分擔了許多平常的工作量,但一到過年最忙碌的時間,卻只剩下一個幫手,儘管過程中有同事的協助,不過連續工作一個多禮拜,仍然是超出了她的負荷,加上每天都要面對各種人,使得她在最後一刻還是崩潰了。
她永遠記得那是準備迎接休假的前一天,只要順利度過這天讓所有人順利入住,接下來的兩天休假,他就能與朋友們好好一起放鬆,然而就在這臨門一腳的時刻,卻出了一件艾苡晞怎麼也沒想過會發生的差錯。
大概是緊繃了好幾天的精神,被這個想放假的心鬆懈了防備,那天一早艾苡晞在還沒確認網路訂單前,就接了電話的訂單,讓同一間房在同一天被訂了兩次,還好她在接了電話不久後就及時發現,於是她也很快得跟電話訂單的人道歉,但因為民宿已經沒有多的房間,對方也無法接受背包房的床位,因此最後艾苡晞還是被狠狠得罵了一頓。
掛掉電話的那個當下艾苡晞沒有任何情緒,她還是像平常一樣處理著日常的事務,直到當天的傍晚,艾苡晞忙了一圈回到背包客棧,看見特地來找她玩的朋友們,已經聚集在背包客棧的大廳等她,這時其中一位朋友只是隨意問了她一句:「還好嗎?」,她終於忍不住情緒流下了眼淚,也順勢將這一個多禮拜累積的壓力一次爆發。
現在回想起來那場面其實有些荒謬,朋友們一面安慰著艾苡晞,一面開玩笑責怪問出那句話的朋友,而艾苡晞則是一邊想試著微笑卻壓抑不住想哭的情緒,一邊向大家解釋早上發生的事情,加上自己這幾天真的太累,所以剛剛回來看到大家一起聚在這裡,才會因為太開心,突然一陣感動而哭了出來。
至今她仍感謝朋友那句無心的寒暄,因為當下的她,確實需要一個出口,那些難熬的時刻終究會度過,而此刻也終於迎來比較稱得上淡季的一個月,讓艾苡晞有了喘口氣的機會。
如果夢境是潛意識用來整理自己的方式,那可能是在提醒我,雖然那段時間真的發生很多讓人不想記得的爛事,但其實一樣也有很多值得紀念的美好事情啊,而且現在也過得還行,不管怎樣一切都還是會過去的啊!艾苡晞把口中的泡沫吐掉,做著沒有科學根據的分析,並試圖以一個正向嶄新的方式,開始這一天的生活。
至於需要跟想要⋯⋯?艾苡晞在意識裡留下一陣沈默,她抬起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仍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還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呢?另一個想法打破了沈默,就像是避免尷尬而轉移話題一樣,她邊檢查是否還有泡沫沒有被清洗掉,邊想像著是不是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即將來點綴她的生活。
艾苡晞拿起手機,將這些想法打進了自己的記事本,雖然不知道之後會不會用到,但無論如何這些想法多少都是激發她創作的素材。然而說到創作,她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好好靜下來畫一張畫,或是寫一段文字了,她偶爾會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失望,但只要夠沈浸在這忙碌的日子裡,就會逐漸遺忘,對創作或是對自己的感受都是。
整裝完畢後,出門前艾苡晞又加了一匙乾飼料到小貓的碗,並將水換新,聽到放飼料的聲音小貓從床上爬了起來,到艾苡晞的腳邊蹭了蹭,艾苡晞撓了幾下小貓的頭,又順著小貓的背摸了幾下後說:「我要出門了,晚上就回來了喔!」
完成與小貓的出門小儀式,艾苡晞用最快的速度打開門,為了防止小貓跑出房門,她以最小幅度的方式迅速鑽出門縫離開房間。
ฅ^•ﻌ•^ฅ
雖然公司並沒有規定真正的上班時間,一切都是責任制,但為了讓事情在時間內完成,艾苡晞都會盡量在客人退房的前一個半小時到櫃檯,先清點這一週的帳務,以及確認各個訂房平台當天的訂單。
在退房時間到來之前,她有時候會先打掃公共區域,有時候也會在大廳享受一個人短暫的寧靜早晨。今天是平日,所以背包客棧相對清閒許多,在處理完一連串的事情後,艾苡晞坐在櫃檯的長凳上對著窗外發呆,農曆春節的一陣忙碌過後,她感覺自己看待這裡的感受已經完全不一樣,微風穿過走廊的聲音、陽光輪流經過書架縫隙的陰影,身邊的一切都正常的流動著,但她卻久違得感受到自己心中的死氣,那是一種事物正在凋零的窒息感。
艾苡晞想逃離這種停滯不前的感受,於是打開手機記事本中先前紀錄下的各種內容,試著想要從中延伸些什麼,但當她靜靜的看著自己用關鍵字記錄下的重點時,卻只感覺到思緒像夜晚中毫無生氣的池水,無論她怎麼翻攪與掙扎,水面依然一點波瀾也沒有。
最終螢幕因為停留過久而暗了下來,艾苡晞什麼也沒寫下,她嘆了一口氣,微微後仰的頭靠向身後的木牆,這種抽離的感覺讓她感到煩躁,就像是內在深處有根錯位的骨頭,阻塞了意識的通道。
而正當艾苡晞專注在如何移去這根骨刺時,這股躁動的不安卻在暗中來到了她的內在深處,擾動著她的心緒,但此刻的她看不清這些感受,只感到有股模糊且黏稠的煩悶正在累積。
「嗶嗶嗶嗶——喀啦。」背包客棧的密碼鎖發出成功解鎖的聲響,同時也將過度沈浸在自我意識裡的艾苡晞拉回現實,走進門的是艾苡晞的同事小杰。
「早安啊!」小杰不管多忙,都還是可以很有朝氣的面對任何人。
「早安。」艾苡晞露出微笑、提高音調,但平淡的語氣仍然透露出她的隱藏的情緒。
「苡晞,今天酒吧就開始營運了,再請你跟客人推廣一下,我們有印幾張折價券,你可以發給客人。」小杰將折價券交給艾苡晞。
「好喔。」艾苡晞點點頭,收下折價券,她一直都很佩服小杰,作為草創時期的老員工,在這間不到十人,而且員工來來去去的小公司,堅持做這麼久,甚至還協助公司不斷開發各種服務,從背包客棧到在地創生的導覽服務,現在甚至還開了一間富含在地特色的酒吧。
「那就麻煩你了喔,有什麼問題再跟我說!」小杰交代完事情後便匆匆離去。
看著小杰關上門的身影,艾苡晞想起每次看到小杰,都是這樣忙進忙出,好像永遠都有處理不完的事情,聽著他遠去的腳步聲,艾苡晞不自覺得想:「唉,老實說這樣很累吧⋯⋯?」
起初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說出了這句話,直到深深嘆了口氣才回過神來,自己竟然無意識脫口而出這樣的話,艾苡晞晃了晃頭,想甩開這個自以為是的想法。畢竟所有的一切也不是自己在承擔,但又為什麼會冒出這樣的心聲呢?
她抬起頭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正好看見牆上的時鐘已經來到了十一點。
唉,與起在這裡胡思亂想,不如就打起精神做好現在的工作還比較實在!艾苡晞從長凳上站了起來,她先將所有客房的門打開讓空氣流通,在檢查退房床位的備品是否都拆下後,接著就是在打掃前,先把這些枕套、被單以及床包丟進洗衣機裡清洗。
她既喜歡也不喜歡打掃時間,喜歡的原因是因為打掃的過程,對她來說也是一種內在的清理,她時常利用這個過程專注於一件事情的思考;而不喜歡的原因則很單純,因為這是一件毫無火花的無聊工作。
不過一旦進入房務整理,時間都會過得特別快,雖然到職不到半年,但由於過往到處旅行打工換宿的累積,讓艾苡晞可以熟練得一個人完成所有事情,鋪上新的床包與被套後,將被子摺得像厚實軟綿的豆腐,最後把套上新枕套的枕頭疊在摺得方正的被子上,然後不斷重複。
就在艾苡晞快要結束鋪床,思考著等等要吃什麼當午餐的時候,插在口袋裡的公司手機響了起來,大概又是訂房的電話,艾苡晞馬上接了起來:「果實背包客棧你好!」
「你好,可以預訂今天晚上混合房的床位嗎?」
「可以啊,是一位要入住嗎?」
「對,住一個晚上。」
「好的,那先幫我留個姓名跟電話喔。」艾苡晞用最快的速度衝到樓下櫃檯,打開電腦中訂房紀錄的表單。
「安昊森,安全的安,昊是上面日下面天的那個昊,森是森林的森,電話是⋯⋯。」艾苡晞將手機放到桌上,按下擴音鍵,找了一個下舖的床位,將客人的資訊輸入欄位當中。
「好的,那這樣就可以了喔,費用的話到時候來現場再付款就可以了,我們是收現金喔,入住時間是下午三點過後到晚上九點喔,如果提前到可以先來寄放行李。」
「沒問題,謝謝你。」
「不會,謝謝你喔,拜拜!」艾苡晞掛掉電話,長吐了一口氣,像是個正在洩氣的充氣玩偶,把櫃檯服務人員這個角色,從自己身體裡吐出來一樣。
每次接公司電話,她都會不自覺改變音調,進入飯店櫃檯人員的角色扮演,從小就善於聲音模仿的她,也曾經用這樣的技能,在國小畢業旅行時,假裝飯店的櫃檯人員騙過班上同學,沒想到現在的她真的成為旅宿業的櫃檯人員,天天用著這個角色的聲音說話,只是騙的大概不是客人,而是自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