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在編輯會議上被罵到臭頭。
因為短時間內,我手上好幾本書的作者先後失聯,排好的新書出版期程一延再延,無書可發。公司現金流出問題,總編終於受不了了。
我們是小編制的出版社,除了總編輯以外,編輯就只有我和另外一位同事,小我幾歲的B君。已到退休年紀的總編輯已經很少編書了,換句話說,我們兩人手上如果有書卡到,當月沒辦法發書,對公司的影響會很大。
「○○老師寫e-mail沒有回、訊息沒讀、打電話沒有接,難道就沒有別的聯絡管道嗎?真的不行就去老師家裡按門鈴不會嗎?」總編一臉不悅地問。
「其實我昨天晚上就去拜訪了,但按門鈴沒有人應門。鄰居也說好像一陣子沒看到老師了。」○○老師大概50多歲,一個人獨居,向來以犀利的評論風格著稱,平常在臉書上也相當活躍,e-mail在兩個小時內必定回信,算是重度的網路社群使用者。
但不知道為什麼,從上個月開始我就完全聯絡不到他。他的臉書頁面上,都是其他人不得已留言請他趕快回覆的訊息。
我手邊的二校稿進度卡著,完全動不了。總不能就這樣無視作者直接編到底印出來吧?總編只能考慮重新發書,或是找些舊書改版頂著。
編輯會議冷了下來,只見一旁的B君也囁囁嚅嚅地說,他的作者也出事了。而且據說,有參與過罷免連署和筆桿接力的作家們,最近好像一個一個,都不見了。
總編是個舊時代的浪漫文青,他總是抱怨著現代人都被網路牽牽去囉,大家都不讀書了啦。但他依舊堅守著一份對紙本的熱情,抗拒進入網路空間,所以他用的是沒有上網功能、只能打電話的傳統手機,不加入任何社群,幾乎接收不到網路上的第一手消息。
可怕的是,報紙和電視新聞好像也沒有特別報導這些事,最多就是跟中部某城市一樣,有人無端失蹤或死亡,但對當事人的資訊隻字不提。總是大家也麻痺了,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有差嗎?所以總編很難想像作者一個一個失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件事,就像是個小圈圈內的風暴而已,社會大眾多半是沒有感覺,網路上則盡是對「要飯仔」的嘲笑嘻弄。創作者之間的動態,只有我們自己知道。
我所在的出版社,專門出版本土人文社科類型的書,其中當然有很多對○國歷史和政治現實的批評,以及對黨國威權獨裁歷史的研究和書寫。此外,總編的理想就是出版各種冷硬但對社會重要的論著。所以作者的類型和出版主題非常集中,當然也必須申請許多類型的補助才有辦法繼續做下去,說是「專業要飯仔」也不為過了。
所以,立法院那次的凍刪預算,甚至之後各種不利本土文化發展的預算被擋,對我們來說,真的是雪上加霜。
聽到一旁的B君說他的作者也出事,一個擅長寫本土主題的年輕小說家,在罷免連署活動中更是議題的衝組,線上線下無役不與。總編沉思黯然不語。編輯會議再度陷入寂靜。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總編接起電話。
「喂?老闆你好,我這邊○○印刷啦,要跟你們說歹勢,我們機器好像出了一點問題,你們家正在印的新書齁,可能要整批報銷……」
「蛤?怎麼會這樣?是出什麼問題?啊要怎麼賠?」
「這個我暫時不清楚,而且因為我們廠被收購了,來了一個操著○國口音的總經理。一時也很亂。我看情況再跟老闆聯絡……」
此時的編輯部,瀰漫著比安靜還要安靜的死寂。每一年我們都在笑「出版寒冬」一年比一年冷,啊也沒有冷死人。但此時我們感覺到未曾有過的顫慄和冷冽。
完全沒有想過這個時代竟然會「無書可出」啊。
「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們這個世代的人跑給警總追,以後的人就不用承受這些了。看起來是我們跑得不夠遠。」
「你們明天也先不用來了,自己好好保重。後面的事情我跟會計來處理。」
回家的第一件事,我下定決心,把先前聲援某位在○國被拘禁的台灣編輯的文字全部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