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在夢域揮灑色彩》第五章 嶄新風景是無法降溫的森林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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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課表上,每週固定會有一堂班會時間,偶爾校方召開會議,各班班代必須蒐集、統整全班的意見之後,代表班級去參加,接著再回到班上傳達資訊。在班代開會期間,或是學校沒有召開會議的時候,對於其他人來說就是自習時間。


  有時候,這堂課的時間也會被拿來安排演講之類的活動。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到了當天才會知道演講的題目,反正我也不太在意。對我來說,自習和演講唯一的差別,就是前者能夠大膽地趴著睡覺,後者只能偷偷閉起眼睛打盹。


  所以這天中午,我一如往常地認為下午不是睡覺時間就是打盹時間,就只差在後者需要移動到禮堂而已。但就在午餐時間快要結束時,我聽見班上一群人討論某件事的聲音,身為班代的瑞雪也在那群人之中,所以我原本以為她們是在討論會議相關的事,但越聽越覺得奇怪。


  「每個人……分鐘左右。」


  「所以才……一起比?」


  「評分標準應該不包含……」


  「等一下……要睡飽!」


  因為隔著一段距離,教室各處又都有說話聲,所以我沒辦法把所有內容都聽得一清二楚,但其中的幾個關鍵字實在讓人很納悶,聽起來好像是在說等一下有什麼比賽之類的。


  我把視線轉向隔壁的予暄,她正在看書,最近的書名是《資訊通訊技術應用》。不知道她看的這些書,裡面有沒有記載夢域相關的事情?或許可以找時間和她聊聊。雖然我大概不會真的這麼做。


  我隨口問她:「下午有什麼比賽嗎?」


  她放下書,神色自若地看著我。「有,下午要舉行歌唱比賽。」


  「歌唱比賽?誰要比?」


  「就是有報名的人吧。」


  既然有個比賽可以報名,那之前應該就會有相關消息了吧,我卻覺得從來沒有聽說過。


  「我們班有人報名嗎?」


  「嗯,千華好像有報名。」


  她怎麼什麼都知道啊,好厲害,還是說是到了當天卻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我有問題?不過,予暄即使被我問這些問題,也沒有露出傻眼、不耐或嘲笑等的表情,真是個問事情的好對象。


  我用「是喔」結束對話,予暄就自動繼續看她的書了,和她交流真是輕鬆自在。


  總之,不是我要比賽就好。剛才聽到那些同學說什麼要睡飽的,應該是睡飽才有精神幫忙加油的意思吧?看來我們其他人應該是負責當觀眾的。很好,我喜歡從頭到尾都只需要坐在椅子上的活動。


  不過,千華要比賽啊。如果是其他人就算了,但是是千華的話,總覺得可以對她說聲加油之類的,畢竟情況相反的話,她一定是會這麼做的人。運動會跑大隊接力的時候,我也聽見她對每名選手都說了加油,不過唯獨對我沒有,我的性格是不是被她摸清了啊?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對別人說加油就不是我的性格了,她聽了應該會嚇一跳。我往她的座位看去,但她剛好不在,我又環顧整個教室,卻都沒有見到她的人影。快要打鐘了,而她身為選手,午休結束之後應該就得趕快過去集合,到時候大概沒有時間對話。


  沒辦法,那就傳個訊息好了。但我總覺得,她應該會被許許多多不同人的訊息所轟炸,我的訊息塞在其中,好像會變得一點都不特別。我也不是想要變得特別,只是如果要做這種不像我的事,我就希望對方能好好發現,否則的話我乾脆就不要做。嗯,我果然很難搞。


  我停下翻找手機的動作,原本正打算放棄,但此時我瞥見書包中一張不知道從哪次的課堂講義撕下來的空白小紙,大約只有手掌大小,很適合拿來寫一些無關緊要的簡短內容。就決定是它了。


  我拿出筆,右手懸在紙條上方。要寫什麼呢?寫個「加油」就好了嗎?還是要多寫幾句話?多寫幾句話也沒什麼好寫的吧。接著我想起她在運動會時是怎麼對我說的,很有她的風格,就用這種感覺取代加油好了。


  我寫上「祝妳得第一」,並在旁邊隨便畫了個獎盃的小圖案,看起來好像比較像是一個雙手叉腰的外星人,管他的。署名之後,我就走到她的座位,用她擺在桌上的水壺壓好紙條,鐘聲也在此時正好響起,於是我滿足地回到座位趴下睡覺。


  因為她性格積極樂觀,一定會把得名這種願望說出口,所以我才這麼寫,不過我心裡大概沒有真誠祝福的情感在。反正祝福這種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本來就都是表面功夫,但沒有人聽了會不開心,除了我以外。


  總之,我終究還是做了件不像我的事情。是因為是她才這麼做的嗎?好像是。為什麼是她就要這麼做啊?我遲來地產生這個疑惑。是因為她是我的朋友嗎?我們是朋友嗎?應該算吧,都在夢域聊過那麼多次了。但予暄也被我歸類為朋友,如果是她要去參加比賽,我絕對不會特地寫紙條,口頭加油倒是有可能。不對,這是因為予暄就坐在我旁邊吧?


  我想了一下,如果予暄是坐在別的地方,我好像連口頭上的加油都不會說。如果予暄是坐在別的地方,我好像根本不會和予暄成為朋友。所以到底是怎麼樣啊?


  整個午休我都在翻來覆去,本來我在學校的午休時間就幾乎沒有睡著過。為什麼我會想對千華說加油,是因為千華對我說過類似加油的話,所以我也回應罷了——最後我得出這樣的結論,應該就只是這樣而已吧,嗯。


  代表午休結束的鐘聲一響,立刻有幾人大聲喚醒全班同學,催促大家到禮堂集合,主要是班長和瑞雪。瑞雪看起來一臉迫不及待的模樣,我想她等一下肯定會相當賣力地加油。她和千華的感情好像滿好的,如果是她,會和千華說加油嗎?會寫紙條給千華嗎?


  我完全沒有看到千華的蹤影,或許她在午休時間就提早過去準備了。她該不會從那之後就沒有回過教室了吧?我在已經來到走廊、與同學們擁擠地一同前進時才想到這點,所以也沒辦法去她的桌上確認我的紙條看起來有沒有被動過。如果是在比賽結束之後才被看到的話,會有一點尷尬耶,等從禮堂回來之後要去回收證據嗎?


  在我煩惱著這些事的時候,我們也到達禮堂坐定。看起來這是個全年級共通的活動,全校學生都在這裡。二年級的座位是在一樓的後半部,以平常聽演講來說,這個位置很適合偷偷打盹,但以看表演來說就有點不方便,距離稍微遠了點,又會被前半部三年級的班級擋住。


  午休才剛結束,如果是平常準備聽演講的時候,絕對是一片死寂的氣氛,但現在完全不同,無論哪個年級的區域都是七嘴八舌的交談聲,並散發出興奮熱烈的情緒。看來大家都知道接下來要舉行的是歌唱比賽,還好我也在午休之前就問清楚了,否則現在大概會很困惑,納悶不知道今天的演講題目是有多精彩。


  一會兒之後,燈光暗下,只留舞台上像是演唱會一樣的燈光組照亮主持人。怎麼連這種東西都有啊?學校還真用心辦這個比賽。


  在短短的開場之後,毫不拖沓地進入了比賽環節。選手依序上台,看起來這是個形式自由的單人歌唱比賽,有人配合音樂單純唱歌,也有人邊跳邊唱,或是用吉他自彈自唱,甚至還有彈鋼琴的。把鋼琴運到禮堂裡一定很辛苦,還是說禮堂的舞台上本來就有一台鋼琴在那邊了?我完全沒注意過,不曉得。


  每一名選手上場與退場時,整個禮堂都會爆發出驚人的掌聲與喝采,像是在看明星的演唱會一樣。一年級剛進入這所學校時,我曾被這樣的氣氛嚇到,但到了現在也已經習慣了。只是大家的歡呼聽久了,耳朵不免還是有點痛,為什麼她們可以一直持續發出這麼尖銳的聲音啊?喉嚨真厲害。


  雖然也有人穿著制服登場,但是大部分的選手都會特地換上或正式或華麗的服裝,或許剛才聽見同學們在討論的評分標準就是指這件事。畢竟是高中校內的歌唱比賽,所以評分標準應該不會包含服裝吧?否則這背後實質上就是在評鑑選手家庭的富裕程度而已。看某些人穿著蘿莉塔風格洋裝,或是優雅的正式禮服,並不是每個家庭都能讓小孩擁有這樣的衣服。


  但特地換裝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所以我不太確定。不過,會想在重要活動上打扮畢竟是人之常情,就連我也能理解。而且有不少觀眾都偷偷舉著手機拍照錄影,從哪個班級突然多出好幾隻舉起的手,就可以看出現在正在表演的選手是哪一班的學生。


  然後,主持人介紹千華登場,我把稍微分心了的視線重新投向舞台——


  她穿著紅色和服,衣服上以淺色系繪製適量花卉圖案,同時帶出優雅及可愛的感覺,和她本人的氣質非常相襯,頭髮一側別了和服裝相襯的小飾品,鞋子也換成了木屐。她以從容的步伐小步小步地走到麥克風前,展現出一種內斂的自信。


  穿這種高級的東西太作弊了吧——我悄悄在內心揶揄,當然只是玩笑。事實上,這副打扮真的很適合她,真的很可愛。觀眾們都驚呼連連,我們班已經有超過一半的人舉起雙手,定好位置等待了。糟糕,我好像突然也有點想拍照,但我沒帶手機過來。


  歌曲前奏開始播放,根據主持人所說,她演唱的曲目名為「月之淚滴」,我沒有聽過這首歌,從前奏聽來是比較沉靜的慢歌。然後,短短的前奏結束,千華張開口。


  世界突然變了。


  我指的是我的內心世界。到剛才為止,我都還像是個誤入一場免費演唱會、只是跟著隨便看看熱鬧的路人觀眾,但此時像是有一道閃電劈下來,直擊我的心臟。


  主歌憂傷沉寂,接著一步一步堆疊,逐漸醞釀情緒;一進入副歌,樂曲立刻推上高峰,先前累積的惆悵哀戚全數爆發;第二段主歌沒有重置先前堆積的事物,而是在鞏固基礎之餘,更添加新的情感;接著進入連續兩次副歌,將已經推起的浪又拉得更高,一切未盡的都在此時釋出,最後留下一個連綿不絕的尾音,為主旋律做收尾,連結到重歸沉寂的尾奏,感覺似乎還有無限話語等著訴說,卻又像是一切都已說盡。


  好好聽。雖然旋律本身就是我會喜歡的類型,但千華又把情感詮釋得很棒。太好聽了吧。明明是慢歌,為什麼在不知不覺中就唱完了?我還想多聽一點啊。可以再唱一次嗎?


  「謝謝。」千華在尾奏完全結束之後說,聲音有點靦腆。


  我們班爆發出絕對會讓耳膜受傷的超大歡呼聲,但我難得地沒有感受到不快。只是我太受震撼了,連鼓掌都忘記,結果千華就這麼走下台。等一下,剛才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我需要時間消化。可以再重來一次嗎?


  我突然想起自己在寫紙條的時候,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搞什麼鬼,不需要我那一點也不真誠的祝福,千華就是會得第一。她絕對會是第一,不是她還有誰?下一個選手上台,比賽繼續進行,但我開始感到焦慮。第一名一定是千華吧?評審老師們不會沒眼光吧?和她穿什麼服裝無關,她唱得這麼好,不得第一名說不過去吧?我既焦慮又期待,搞得全身都冷靜不下來,像是有很多螞蟻在我體內爬來爬去,好癢,這是什麼感覺?


  在我持續坐立不安之下,比賽終於結束。評審們先進行總評,在我聽來,無意義的廢話實在是太多了點。終於,將從第五名開始公布名次,主持人那吊胃口的公布節奏令我煩躁。第五名……第四名……第三名……都不是千華。第二名……我的胃好像整個縮成一團了。第一名——


  我們班幾乎是全班跳了起來,以隨時可能會衝上台似的氣勢尖叫、狂吼。


  我仍坐在原位,但全身都放鬆下來,接著忍不住笑了。



  我都忘了千華有很多朋友。


  回到教室之後,我滿腦子想著等一下要找機會和她說點話,雖然究竟要說些什麼我也不知道,這部分就臨機應變吧。然而,當已經換回制服的千華終於出現在教室,她立刻被一大群人包圍祝賀。


  反正我也不知道要對她說什麼,其實我只要跟著湊上去,和人群一起喊幾聲就行了,但我就是不想那麼做。是因為覺得麻煩嗎?但我原本就打算要去找千華說話了啊。可是如果沒有這些人,我真的會去找她說話嗎?我好像從來沒有主動找她說過話耶,怎麼會這樣?因為沒有什麼必要的緣故吧。我是不是太無情了一點?


  我遠遠看著她帶著笑容,一一回應同學的祝賀,這副閃耀著青春氣息的畫面有點令人無法直視。大概是因為開學以來常常在夢域裡和千華聊天的緣故,我似乎遺忘了她本來就是個閃耀到刺眼的人這件事,我們果然是屬於不同世界的人啊。


  下一節上課的鐘聲老早就敲響了,老師催趕著遲遲未散去的同學們回到座位。對我來說,這件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反正她確實有拿到第一名就好,這樣我也足夠滿足了。


  不久之後,老師的講課輕易澆熄歌唱比賽最後的餘溫,我們重新回到高中生活的日常氛圍裡,我也完全遺忘了沒有回收紙條的尷尬以及沒有拍到照片的遺憾。


  沒想到,下課去了趟廁所回來之後,我發現桌上多了兩樣物品。


  我先拿起底下那張小卡片,是有著和風花卉裝飾的硬紙卡,和我那張隨便撕下來的白紙條截然不同。她的字體也很端正,介於工整與可愛之間,看起來就非常用心,讓我後悔剛才沒有努力把字寫得漂亮一點。


  「沒想到會收到妳的卡片,我很開心!謝謝妳的祝福。多虧有妳的祝福,我才能得到第一名」——在這之後有個笑臉圖案——「作為回禮,送妳這個我很喜歡的巧克力餅乾,希望妳也會喜歡」——這次是個愛心符號。最後和我一樣以署名作結。


  這是怎樣,也太認真了吧。我只不過寫了五個字而已,祝福也不太真誠,但她居然回以這麼精美的卡片、完整的內容以及小禮物,太認真了啦。真像她會做的事。


  經過一堂課,我本來像是夢醒一般,把歌唱比賽時的激昂情緒全忘了,結果現在好像又被那道閃電再打中一次。我把和卡片一起出現的巧克力夾心餅乾拆開,沒想到我也有在學校被分到同學帶來的零食的一天。雖然我幾乎不吃零食,但是這個餅乾很好吃,而且好甜,太甜了,不知道和她的卡片哪個更甜。奇怪,為什麼我的心裡會有一種,我現在好像是個億萬富翁似的滿足感和幸福感?


  我把她的卡片暫時收在鉛筆盒的空夾層裡。回家之後找個地方收藏吧。


  那天剩下的時間,我有一半的心思都在神遊。


  我的世界變了……從那道閃電第一次打下來的時候就變了。但究竟是哪裡變了?總覺得好像多了點東西,但那是什麼?癢癢的,刺刺的,令人毛躁不安,偶爾還會散發出一股熱能,我的內心多出了個像這樣摸不清實體的東西。


  一般來說,人不會特地花時間分析自己、了解自己,除非當下的心情已經雜亂到足以嚴重影響日常生活,但我還沒有到這種地步,所以我並不打算認真地思索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然而,夢域會告訴我們答案,夢域會把真實攤在我們眼前,想不看見都不行。


  這天晚上,我的夢域和平常一樣,是個視野清晰、空氣新鮮、能夠自由地飄來飄去的海底風景。但不同的是,今天的水體各處布滿了七彩繽紛的顏色,像是極光,以不會令眼睛不舒服的頻率閃耀著,不僅如此,就連我身上也不斷冒出各種五彩絲線,在我身旁暈染開來,水體隨之如漣漪擴散般晃動搖擺。我這個一向以藍色為主的夢域,一下子就變得豐富絢麗,幾乎認不出它本來的樣貌。


  簡單來說,這些景象如實地呈現了我的心情。我確實感到躁動不安……但是是好的意義的躁動不安。話說好的意義又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知道自己躁動不安的原因嗎?


  ……好吧,我確實大概知道,但我不想承認。明明平常都讓人感到很舒適,但就只有在這種時候,夢域會像是個逼人直視問題的心理醫生,煩死了。


  我當然可以主動退出夢域,就像往常一樣,繼續無視內心各種情緒與糾結、矛盾與困境,只要人生還過得下去就行。沒有人會逼迫我面對內心,我自己也沒有這麼做的必要。


  ……但是,這次不太一樣。這是第一次,我的夢域變得色彩繽紛,就像是千華身上的色彩。


  當然是因為她。我的夢域會變成這樣,當然是因為她。夢域不會說謊,所以我騙不了我自己,只能如此承認……對啦,我就是迷上那副景象了,深深著迷,無法自拔。我寧願時間停留在那一刻,我樂意見到整個世界凍結在那個場所。但我已經錯過了,時間會前進,世界會運轉,我也必須想辦法面對自己的內心。


  至少,此刻還有件值得安慰的事情,就是她今天沒有進入我的夢域,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解釋這副景象。


  那麼……我到底該怎麼想?我到底該怎麼做?我到底該拿這些色彩怎麼辦?


  從明天開始,我到底該如何面對她?



  在她一年級的班上,每次期中考過後就會更改座位。現在距離期中考已經有一段時間,班導卻突然宣布說要換座位,並表示之前沒有換只是因為忘記了而已。


  現在的座位是暑期輔導第一天大家自己挑選的,確實持續得有點太久了。換座位對她來說是好事,因為她希望能增加和更多不同人的交流機會,不過不知道其他同學又是怎麼想,或許也有對換座位感到厭煩的同學。她不禁好奇,以老師的角度來說,希望同學們定期換座位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大家趁著早自修的時間抽籤與搬座位,雖然班導還在教室裡面,但有些人毫不掩飾地與同學換起籤來,交換成功之後就直接修改寫在黑板上的座位表,班導似乎也沒有要阻止的意思。雖然這樣好像就失去換座位的意義,但讓學生們開心度過或許更加重要吧。


  她已經背起書包、抱起抽屜的書,正要移動到新的座位,但此時瑞雪出現在她身旁。


  「千華——!可不可以和我換位子?」


  「妳抽到哪個位置?」


  「最後一排!」


  「唔……」她沒有馬上答應。如果可以,她也傾向於不要坐最後一排,畢竟被前面同學擋住黑板的機會會大增。


  「拜託啦!」瑞雪露出苦苦哀求的表情,像隻淋雨的小狗。「我真的找不到人換了!」


  那副表情實在讓她很難拒絕。很多人都會把座位和朋友安排在一起,所以要找到人換座位並不是很容易,而且也有些人並不認同這種算是違反規則的換籤行為。她想了想,最後還是答應了。


  「耶!」瑞雪大聲歡呼,很快地抱了她一下。「黑板我改就好。謝謝!」


  瑞雪原本抽到的位子是在最後方那排的正中央。她在座位上放下書之後,不經意地轉頭,才發現詠晴居然就坐在左邊。


  詠晴手撐臉頰盯著前方,應該是在發呆。她坐了下來,點點詠晴的肩膀,對她露出笑容。


  「請多指教。」


  詠晴一動也不動地盯了她幾秒,眼睛微微睜大,像是在看一個本來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雖然這麼說也沒有錯。


  「……妳抽到最後一排?」


  「沒有,我是和瑞雪換的,她好像很困擾的樣子。」


  「妳不打算換到前面去嗎?」


  「嗯,畢竟很多人都已經搬完東西了,而且我也不是完全看不到,所以沒關係。」


  「是喔,那妳要小心。」


  詠晴的語氣很認真,所以她雖然困惑,但也跟著嚴肅起來,問:「小心什麼?」


  「坐最後一排很容易睡著。」


  她笑了,全身重新放鬆下來。「妳不是只有英文課的時候才會睡覺嗎?」


  「可見我在其他課的時候有多努力和睡魔戰鬥。」


  和詠晴的對話開啟她一天的好心情。雖然黑板確實變得更容易被擋住,但她只要稍微移動一下,還是可以看見內容,並不會成為太大的問題。


  開始上課之後,她發現詠晴並沒有像她自己說的一樣都在抵抗睡意,相反地,她幾乎都很認真地聽講與抄寫筆記。


  數學課,老師在講解一道題型過後,給予時間讓大家立刻試做課本旁邊的習題。她本來照著剛才的教學解題,但這個習題又加上了一點變化,使她遇見瓶頸,左思右想都得不出答案。四周可以聽見同學們開始低聲討論的聲音,這讓她發現新座位的方便之處——她可以在上課的時候直接請教詠晴。


  她轉向左邊,在開口喊詠晴之前看見她的課本,發現她翻開的並不是現在的頁數,而是在預先做後面單元的題目。好厲害,或許她有在補習。她看詠晴放下筆,伸展了一下手指,似乎剛做完一個題目,於是趁此時低聲叫她。


  「詠晴,妳知道這題要怎麼解嗎?」


  詠晴看了看,把自己的課本往回翻,接著直接遞給她過目。「就像這樣。」


  她瞥見這一整面的所有題目詠晴都完成了,不禁在心中讚嘆。能跟上進度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居然還能超前進度,詠晴真是厲害。


  詠晴的數學算式字跡相當潦草,但還不到看不懂的程度。得出解答之後,下方還有剩餘的空白處,詠晴在這裡畫上了一些奇怪的小圖案,看起來像是一顆顆有著表情的麻糬。雖然不知道這些是什麼,但還滿可愛的,讓她看了莞爾一笑。


  「謝謝。」她把課本還回去時,抬頭瞥了一下正在巡視的老師的位置,離她們很遠。於是她多問了一句:「妳有在補習嗎?」


  「沒啊。」


  「那為什麼題目都做完了?好厲害。」


  「因為我覺得老師講得有點慢。」


  她們為了交談而彼此靠近,又壓低了音量,帶來一種新鮮又刺激的感覺,她都不知道原來在上課中偷偷聊天是這麼有趣的事情。


  下課時間,通常她會去找朋友,或是朋友會來找她,總之就是會和一群朋友聚在一起。即使座位改變了也不例外,下課後,幾名常常一起聊天的朋友一如既往地圍過來。既然新座位讓她難得擁有更多和詠晴相處的機會,她總覺得想把握時間和詠晴多多交流,但在她和朋友們聊天的時候,詠晴即使就在隔壁,也不會參與她們的對話,如果特地把詠晴拉進話題中也很奇怪,而且她可能不會喜歡這樣。


  難道想和其他人交流的話,就沒辦法和詠晴交流了嗎?明明應該是可以並存的事情,這樣還真是可惜。


  不過,她還有夢域,詠晴的夢域,想到這點就會讓她有種期待的感覺。她好像又有一段時間沒有進入過詠晴的夢域了,那裡就像是在深山森林探險,不經意之下才能找到的天然溫泉,治癒她的身心。


  明明夢域課即將開始,她卻滿腦子想著詠晴的夢域。這次老師設定的場景是室內體育場,空間非常寬廣,足足有四個籃球場並列。又要運動了,詠晴一定會覺得很討厭。她邊這麼想,視線邊自動開始尋找起詠晴,然後她想起,詠晴好像總是很晚才會進來。


  或許詠晴是不容易入睡的人。但她能夠進入詠晴的夢域,代表詠晴總是很早睡嗎?還是說,她是先在睡夢中飄盪一陣子之後,才找到詠晴的夢域進去的呢?


  她思考著這些得不到答案的事情,結果絲毫沒有聽見老師的講解。然後眾人就散開來,但不是各自往想要的方向去,而是似乎都在尋找著什麼目標。直到她被幾位同學找到,她才知道原來是要按座號分組。


  她的其中一個組員是予暄,她至今和予暄的交流也還不多,這是個認識她的好機會。她只知道予暄常常在看很難的書,她會喜歡運動嗎?像詠晴就不喜歡。她會排斥處於人群之中嗎?詠晴就滿排斥的。她會喜歡什麼聊天話題呢?詠晴就對班上同學發生的小事沒興趣。


  她發現自己一直想到詠晴。


  全班共三十九人,老師也加入之後就是四十人,正好可以分成八組,兩兩一組進行籃球比賽。這堂課應該是夢域課才對,老師卻好像打算讓她們認真運動,或許是想要刺激她們關於身體活動方面的靈感吧。


  如果習慣在夢域中靈活運用身體肌肉的話,就能做到飛行這種事嗎?她想到在詠晴的夢域裡練習接力那次,詠晴認真表示她可以用飛的,雖然她說自己做不到,但其實她從來沒有試過,或許可以找個機會試試。但她怎麼想,都覺得飛行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如果害怕,就沒有足夠的創造力可以嘗試。所以,她才覺得夢域是一整片海底景色的詠晴很厲害,如果是她自己的夢域,她可能會忍不住想憋氣,於是無法順暢呼吸,接著夢域就會因此粉碎吧。


  籃球比賽就這樣開始了。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擅長運動,有些人連運球也不是很順暢,一下就會打到自己的腳,或是不停地二運、走步。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家都打得很友善,讓出空間來給不同的人試著投球,比起比賽,看起來更像是個會換邊進攻的投籃大會,不過這樣的情況也挺有趣的。


  打了一陣子,老師把大家集合起來,進行一番熱情的演說。


  「要盡量發揮想像力啊!不要用身體,而是用妳的意志去控制球,大家都試試看!看到對手進攻,妳就讓她的球偏移;看到對手防守,妳就讓她滑倒!只要妳相信自己做得到,妳就做得到,加油!」


  同學們並沒有被老師激勵,而是附在彼此耳邊竊竊私語。


  「所以到底要怎麼用意志控制球?」


  「不知道,感覺好難喔。」


  「千華,妳會嗎?」有個人問她。


  「嗯……我也沒有試過,不太清楚。」


  聽見她們的話,予暄也主動靠過來,對她說:「我覺得妳滿厲害的,應該可以試試看。」


  「謝謝稱讚。」她先回了一句,但思緒卻不如平時靈敏,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延續對話。


  她對於予暄主動和她說話,應該感到很高興才對,而且也產生了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的念頭才對……但為什麼她現在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此刻她意識到,她對廣交朋友的執著似乎變淡了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原因又是什麼?


  老師重新洗牌了對戰組合。她思索著是否要試著使用能力,但這樣一來,就會破壞大家比賽的氣氛了吧。雖然沒有計分,還是有部分擅長運動的同學非常認真投入,如果大家都能做到就另當別論,但只有少數人在用夢域能力控制球的話,比賽就不公平了,而不公平就會導致不愉快。她認為至今為止的夢域課,最大原則都是要大家玩得開心才對。


  於是她決定暫時還不要有所嘗試。而她們也和新的對手一起回到場上,這次敵隊的其中一人是詠晴。詠晴明顯比其他人高出許多,但沒有穿運動服,又一臉感到無趣的模樣,移動得相當緩慢,形成一種突兀感。


  兩隊中,比較擅長籃球的幾人認真切磋著,予暄雖然不是那麼拿手,但也積極地要球與進攻。看見大家以和睦的氣氛認真參與同一件事,會讓她覺得很棒,但看著她們,她不禁心想,詠晴就不會是這個樣子。她轉頭觀察,果然,詠晴獨自一人懶懶地站在邊邊角角,假裝防守她們這隊不太會打的同學,而且完全不和拿著球的隊友對上視線,看起來沒有絲毫接下傳球的打算。


  她發現自己似乎已經習慣這樣的景象了,她只覺得,很有詠晴的風格。


  攻守交換了幾次,此刻她在外圍接到隊友的傳球,立刻開始運球突破,正好往詠晴所在的位置接近。


  突然,本來都只是直挺挺站著的詠晴一個大跨步阻擋至前方,擺出防守姿態,令她差點就讓球脫手。在防守的時候,詠晴的身高帶來不小的壓迫力,限制了她的行動,她左轉右轉,試著繞開詠晴,但都被詠晴追了上來。


  為什麼突然就認真起來了?她感到有點錯愕,眼神轉向詠晴的臉龐,發現她的嘴角似乎帶著一絲微笑——詠晴居然在享受和她之間的攻防,這讓她的臉上也不禁跟著綻放笑容。


  「讓一下嘛。」她以刻意帶上撒嬌感覺的語氣說。


  她沒想到真的會奏效,詠晴愣了一下,動作變得僵硬,於是她趁機退離一步,出手跳投。


  詠晴一時以嚴肅萬分的表情盯著飛出去的球,像是在考慮要不要用能力扭曲球的行進路線似的。最後籃球發出唰的一聲,空心進網,運氣很好。


  「謝謝。」她故意對詠晴眨了眨眼說。


  詠晴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做出一個要笑不笑的表情,但眼裡似乎帶著笑意。


  「妳今天打籃球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當天晚上進入詠晴的夢域時,她忍不住劈頭就這麼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段時間沒來了,她覺得海水比印象中更澄澈漂亮,明明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很美麗了,怎麼還有辦法再更棒?而且她總覺得,視野邊緣一直有著五顏六色、像是極光一樣的光芒在閃耀,但如果想轉頭仔細看清楚,就又會消失不見。


  「在想要認真防守妳。」身旁的詠晴盯著前方,視線完全沒有放在她身上。


  「為什麼?」


  「呃……因為妳很認真打,所以我就也認真防一下。」


  「認真的人也不只有我啊。」她邊說,心中邊湧起一股愉快感。認真的人不只有她,但詠晴只對她一個人認真……這種特殊感使人愉悅。「以妳來說真是難得。」


  「喔,我偶爾也是會想動一動啦。」


  「運動的感覺並不壞吧?」


  「還行啦。」


  詠晴的話變得越來越短,臉也似乎逐漸轉往反方向。怎麼了?她應該沒有不開心吧?從說話語氣聽來,現在的詠晴應該是屬於相對比較有精神的那種時刻才是。


  不過,運動畢竟不是詠晴喜歡的事物,所以她不願回覆也是合情合理。她打算換個話題,要聊些什麼好呢?


  她一如既往地負責思考話題與主動開口,但詠晴的回答開始變得越來越簡潔有力,對話很快就失去來往而停滯,沉默降臨兩人之間。


  奇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詠晴果然是不太開心吧。她努力回想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話,然後——


  「我去一下廁所好了。」


  說出這句話的詠晴,下一秒就徹底消失了身影。


  ……咦?詠晴離開了?在她的印象中,這是她們變成同學以來,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夢域沒有給她時間思考,隨著詠晴的離開,一切景象變得晃動不穩,周遭的世界逐漸扭曲,最終分崩離析——



  我的校園生活變熱了。


  不是指天氣。進入十一月之後,氣溫一天比一天還要低,學校也宣布半換季期到來,有些怕冷的同學已經開始穿起長袖長褲了。這不是重點。


  是我的心情變熱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在學校總是感到躁動不安,好像有人把我的心臟當鼓敲在演奏搖滾樂,思緒和體溫都冷靜不下來,總覺得應該有什麼事要發生,或是我應該要做點什麼事似的。


  但到底是什麼事?我該做點什麼?我不知道。雖然我其實知道自己變得躁動不安的原因,當然就是因為換了新座位,而千華就坐在我的右邊。


  換座位的那天,我的脖子抽筋了好幾次,因為我莫名地想觀察千華的一舉一動,但又不想被她發現我在看她,於是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同時施加在脖子上,導致肌肉過於緊繃而抽痛。真是太蠢了,到底在搞什麼啊我。


  但是,千華上課的模樣很新鮮啊。明明我之前坐在角落時,全班同學的座位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時的我卻對這種事完全沒有興趣。而現在,我不但細細觀察還自然而然地記住了:千華的鉛筆盒是紅色的;她會用額外的筆記本做筆記;她會用不同顏色的原子筆和螢光筆標示重點;她在認真聽老師講解的時候會不自覺皺眉;她在聽見老師或同學的無聊笑話時都會低低地笑出聲;她的抽屜很整齊;她的課本都沒有摺痕或塗鴉;她在要打噴嚏之前雙眼會先完全閉起來……


  好吧,我病了。


  我知道現在對我來說,千華已經是個最特別的人了。雖然她本來就很特別,因為她是唯一一個能夠入侵我夢域的人,但是這層意義上的特別比較像是機率上的巧合,不含任何感情。我們是常常在夢域單獨聊天沒錯,但我一直以來都不覺得那和普通朋友之間的聊天有什麼不同。


  可是現在,千華的特別已經是會勾動我的心的特別了。我會想看著她,我會期待她和我搭話,我對於她就坐在離我這麼近的地方感到開心——啊啊啊啊!這到底是怎樣啊!好想找個地方大喊。好想把我的腦袋丟掉。好想永遠躲在夢域中,不要面對這一切。但是夢域中也會有千華。啊啊啊啊——!


  說起來,不就是個歌唱比賽嗎?


  如果千華對我來說真的這麼特別,在那之前我就應該要有些想法了吧?為什麼只是經過一個歌唱比賽,我就突然像是被人植入新的人格一樣?什麼意思?或許我太膚淺了,這只是一種像是追星一般的熱情而已,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偶像啊。或許千華在歌聲中加入了催眠的魔力,畢竟她是個魔法師——怎麼可能啊,歌唱比賽是在現實世界舉辦的,又不是在夢域。


  況且其他人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雖然這一點反而又讓我有點不滿。我真是難搞。


  下課時間,千華的座位周遭總是會有人聚集,少則兩人,多則六人以上。這些人總是很有精神……非常熱情……說得直白一點就是很吵。看千華理所當然地待在這群聊天打鬧的人之中,這樣的景象讓我覺得……不太對。都已經看過千華那麼耀眼的身姿了,她們居然還像往常一樣漫不經心地對待她,一點也沒有她是如此特別之人的意識,也太沒神經了——好吧,本來就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她很特別而已。


  而且,我搞不好只是在嫉妒其他人可以和她那麼靠近而已。但是明明有和她單獨相處的寶貴機會,我卻逃跑了。


  當千華來到我的夢域時,想到就只有我們兩人在這個祕密的空間裡獨處……雖然早就不是第一次了,我卻突然完全無法自然面對她。我已經回不去以前沒神經的我——而且也不想回去了,千華是個值得好好對待的對象,雖然現在才這麼想好像非常不應該,以前的我到底是多冷酷無情啊?


  話說回來,就算是現在的我,又有特別為她做過什麼事了嗎?突然從夢域逃跑,應該會害她很困惑吧,我上次做這種事已經是我們第一次認識的那天了,看來我是個越活越退步的人啊。


  隔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不是夢域,而是夢境。通常我只要沒有進入夢域,多半都會做夢。夢境的內容五花八門,我曾經夢到過約定好一起踏上尋找鍊金術師之旅的男女騎士、在校園尋找怪物傳說的超能力少年、為了成為冒險者而努力練習魔法的一對青梅竹馬等等。這些故事都與我無關,在夢境中,我純粹是一個旁觀者。


  但是這次,夢中的我就是我自己,我擁有實體,正側躺在自己的床上。其實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床,我沒有空閒去觀察周遭的環境,而且這些小事也無所謂。重點是,我身旁還躺著另外一個人,她和我四目相對,眼神明亮但溫柔,臉上綻放的笑容非常溫暖。她朝我伸出手,說了些什麼讓我開心又害羞的話——


  我從夢中驚醒,一如既往地把內容記得一清二楚。就算想否認,我也欺騙不了自己,夢中的人毫無疑問就是千華。


  我的理性告訴自己,夢境只是大腦整理資訊的過程罷了,和個人內心願望無關。但是……但是如果能和千華躺在同一張床上,看她對我露出那樣的笑容……怎麼可能不開心?怎麼可能不會想沉浸在那樣的夢境裡?


  不對,那樣的千華終究是虛假的。既然要在一起的話,何不和夢域裡的真正的千華在一起?


  我想到千華稱讚過我的夢域很多次。既然她給予我那麼多幸福和溫暖的感覺,我也應該給予回饋,至少這是我能做到的事。好,來試著創造更多會讓千華開心的夢域吧!


  「場景又改變了啊。」


  千華眨了眨眼說,接著帶著好奇的目光環視我新的夢域。


  我們出現在一個森林步道上,時間是白天,但光線幾乎都被高聳的林木遮蔽,空氣中帶著點霧氣,形成一種柔和又神祕的氛圍。林間有風呼嘯的聲音,樹葉沙沙作響,如果能感覺到溫度的話,應該會滿涼爽的。我依舊穿著短袖加長褲的居家服,與森林場景相當衝突,赤腳站在步道上的畫面感有點奇怪。千華則是穿著長袖制服加裙子,這次雙腿多了黑色的襪子。為什麼夏天的時候就不會有襪子?還是說這是山與海的差異?


  「為什麼說『又』?妳之前有看過別的場景嗎?」


  「有啊,我們在學校操場練習接力的那一次。」


  「喔,對耶。」


  我把那次給忘了,大概是因為那次的改變非我本意——但這次的改變就是出於我的意志嗎?我也只是在腦中想想,要創造出讓千華喜歡的夢域而已,結果夢域就真的改變了,有這麼容易的嗎?


  她結束欣賞景色的動作,轉身面對我,雙手背在身後。「這就是妳會喜歡的山嗎?」


  「嗯,差不多吧。」


  「這裡也很舒服,給人一種很放鬆、很悠閒的感覺,這些植物的綠色,還有一絲絲穿透樹葉的陽光都很漂亮,我也很喜歡。」


  一看見她的笑容,我就忍不住別開雙眼,無法直視。我的夢域被她稱讚了,好開心呀。奇怪,我之前有這麼開心過嗎?不過之前的夢域不是我特地打造的,所以沒有感覺也是很正常的吧,嗯。


  但這個夢域也不是我有意識打造的啊,我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時候也嚇了一跳,確實滿符合我的喜好的。


  我感覺到她直直地盯著我看,看來我的沉默讓她在意。但我又能怎麼辦?我根本說不出半句話來。想到她就站在距離我這麼近的地方,只看著我一個人,她不會去找其他人,也不會有其他人出現打擾我們……我的心臟就在體內跳上跳下,好像一個啦啦隊隊員一樣熱烈。


  「要走一走嗎?」她提議。


  「好啊。」


  至今為止,我幾乎沒有忘記過任何一個和千華共處的夢域的內容。但是在這之後,我只知道我和千華開始沿著步道並肩漫步,然後剩下的事我就全忘了。


  一片空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想知道,但又有點不太想知道,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忘記吧。


  這天的夢域很累,但不是以往那種過度社交的累,而是像跑了一整場馬拉松,雖然如預料般氣喘吁吁,但我居然暢快淋漓,這種既疲倦又滿足的累——到底在說什麼啊?我搞不懂我自己。


  我們不再在夢域裡游泳,就連現實的體育課也因為冬天的到來,正式進入最後一堂游泳課。


  因為是最後一堂課,所以是自由玩樂時間,只有幾名之前沒有考到試的同學正在旁邊的水道等待補考,千華也是其中之一。我在玩樂區隨意練習這學期好不容易學會的捷式,但游起來果然還是很彆扭,一點也不習慣,於是我很快就改回用擅長的超慢蛙式悠閒漂浮。


  我一抬頭,正好看見千華在泳池底端準備出發,她以漂亮的姿勢蹬牆游出去,沒有激起半點水花,優雅流暢。不愧是我的千華,一舉一動都如此賞心悅目。


  之後我又泡水泡了一會兒,發現吹起風來的時候確實有點涼意,這種時候我才有冬天真的快要到了的實感。反正也游累了,就提早上岸吧,這樣還可以在淋浴間慢慢沖個熱水澡。打定主意之後,我便慢慢移向泳池邊緣,伸手抓住爬梯扶手。但與此同時,我的手臂也被人抓住了。


  本來就事出突然,再加上全身都覆著水,被碰觸到的感覺變得和平時不太一樣,似乎更加敏感,我整個人顫了一下。然後我轉頭,發現是千華,她之前也有這樣直接抓過我的手,好像是運動會的時候,真是令人驚嚇……驚嚇嗎?


  我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龐,雙頰和脖子都布滿水珠,纖細的手臂就在我面前。比起驚嚇,我這次似乎主要是感到難為情,好像我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一樣,有種想要逃跑的感覺——不愧是我,居然又想逃了啊。


  「妳要上岸了嗎?要不要再一起仰漂一次?」


  她的語氣並不強硬,甚至還帶著一種不安的神情,好像很害怕自己會惹我不快似的。我有那麼容易生氣嗎?而且,看到這種表情我還怎麼拒絕啊。雖然我好像也不打算拒絕。既然是千華的主動邀請,有何不可?


  「好啊。」


  我一答應,她立刻像是烏雲散去的晴空,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又忍不住移開視線,為了讓自己不要顯得太奇怪,而順勢指著水道那側說:「要去那邊嗎?人好像比較少。」


  「嗯!走吧!」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雀躍,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麼善事一樣。我們穿過幾條水道繩,來到泳池中央,這裡的水比較深,已經幾乎快到達我下巴,對千華來說是會淹過五官的程度。先到的我不禁站定,以垂直於泳道的方向筆直伸出一隻手。


  她抓住泳池邊緣,背對泳道,在準備出發之前發現我的動作。


  「怎麼了嗎?」


  「想說換我扶妳。」


  她微微一笑。「謝謝,不過——」


  這時我已經把手放上她的背,明顯感受到我們的肌膚在水中相觸——我忘記她的泳衣背後有一塊空白了。她大叫一聲,整個人撲向池壁躲開我的手,接著又差點摔進水裡。


  嗯,雖然我不是有意的,不過這下她知道我突然被她抓住手臂是什麼感覺了吧。雖然背和手臂的等級不太一樣啦。


  「千華,妳很吵哦!」瑞雪正好在隔壁泳道抵達底端,以玩笑的語氣對我們這邊喊,接著又一個折返游了回去。


  「對不起!」


  千華也不在意地笑著喊回去。但是當她抬頭看我的時候,表情變得有點困窘。


  「我、我只是嚇到了。」她不太順暢地說,眼神飄向一旁。


  「嗯嗯嗯,看得出來。」


  「……妳也笑得太開心了吧。」


  咦,我居然笑得很開心嗎?真少見。但是她的表情好有趣。我大概是認為沒有其他人會看我,所以沒有半點要收斂的意思,結果她些微不滿及害羞的神情都漸漸加重。好有趣,好想再來一次。要再來一次嗎?一般來說不會有人故意再來一次吧,這樣就是白目討打了。但她看起來不是真的介意,沒有那麼介意,到底介不介意呢?啊——


  在我想著這些的時候,她就先用仰式游走了,划手踢腿的速度飛快,真厲害。但不是說好要一起仰漂的嗎?我邊在心中質問,邊露出更大的笑容。


  最後一堂游泳課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或許是因為如此,當晚的夢域又變回了原本那個海底,而我和千華都沒有在意。最近她不再以客套的打招呼開頭,而是直接進入聊天主題,今天的主題相當奇特。


  「詠晴,妳會怕癢嗎?」


  她的語氣給人一種試探的感覺,我馬上就猜到她想做什麼。


  「不知道耶。」我轉動上半身,筆直地看著她,忍住內心的笑意。


  「不知道嗎?那……」


  「就一般程度吧。」


  她神情猶豫地看著我,腦中似乎有千頭萬緒飛過,我等著看她最後會選擇用什麼方式達成目的。


  「那……我可不可以搔妳癢?」


  ——結果居然是選擇直截了當地問我。哪有人要搔人癢之前還先徵求同意的啊,太有趣了吧。


  「好。」我先是答應,接著不等她反應,很快地又說:「那就預備——開始!」


  「咦——?」


  在她發出疑問聲的同時,我的雙手已經分別攻往她的腰部兩側。她像在泳池的時候一樣大叫一聲,接著迅速將身體推入水中,順著水流離開我的攻擊範圍。


  「為、為、為什麼?」她在比我稍高之處,慌亂又口齒不清地問。


  「妳不是想玩互相搔癢的遊戲嗎?」


  「我才沒有那樣說……」


  她的臉慢慢紅起來。她好像比我想像的還要更怕癢,讓我開始有點後悔。這種遊戲還是不該隨便亂玩,萬一被討厭了就不好了。


  「好啦,我不會再繼續了。」我拍拍身邊,示意她坐回來。


  她微微皺眉,盯了我幾秒,看起來應該沒有生氣,只是一副相當猶豫要不要信任我的模樣。最後她在距離我稍遠的地方坐下,和我之間大約隔著一個人的寬度……那好像也沒有多遠嘛?原來我們平常都坐得那麼近嗎?


  重新坐下之後,她垂著腦袋,數次打算開口,最後又什麼都沒說出來。好新鮮的模樣,也好有趣。我覺得千華整個人正在閃耀,不是我早就知道的那種優秀到刺眼的光,而是一種全新的、令人愉快的、令我移不開雙眼的光芒。


  「妳下次想要什麼夢域?」我莫名其妙就主動開口,說出來的話也很莫名其妙。


  「什麼意思……可以客製化嗎?」


  她似乎還沒回過神,回起話來有種呆呆愣愣的感覺。好可愛。


  「妳可以點點看,我不保證做得出來就是了。」


  「嗯,那我想想。」


  如果她真的對我有所要求,我會努力去達成嗎?我認為自己會願意嘗試。為了千華而努力做點什麼的感覺,好像很不錯。


  在她真的提出要求之前,我開始期待每一個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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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蛇的小蛇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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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資訊✧   小說/新詩創作者 有時寫架空與奇幻,有時寫戀愛與百合 喜歡苦痛虐心也喜歡放閃發糖 創作目標是完成100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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