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不、不好意思，我、我睡相不好，抱歉——。」
看到夏安手足無措的，我莫名覺得很療癒，扳回一城。
我向來睡得很沉，但夏安在旁邊讓我比平常警醒。早上她一動，我就醒了，她竟然這樣巴著我整晚。她會變身成色狼偷吃我豆腐，還是繼續驚慌？看來是後者，一副想找地洞鑽進去的樣子，我都覺得有點可憐她，但我不會錯過令她發窘的時刻，要她明白知道是她靠過來抱著我睡整晚，人贓俱獲才好看。
昨晚白白吃她的虧，被她揉幾下胸部，即使她一點也不知道，不能這樣算了。
寫起文章犀利沉穩的夏安，遇到這類的場景又驚又糗，簡直和那些公路上被車大燈照到的鹿一樣，臉上寫著人生跑馬燈倒數計時三二一，支支吾吾汗滴額角拚命道歉，我漸漸可以分辨她現在的社死指數曲線走勢圖。那種懊惱勁，不是很有魅力，可是很療癒。忍不住心裡偷笑，捉弄她樂趣無窮。
昨晚親她一下，早上這麼親暱摟抱，我都有一點被撩動，她卻毫不識情趣，閃得遠遠縮在床邊，這麼無動於衷不開竅，可惜她的神之手。如果她對別人這樣做過，像我們現在這樣躺在床上，她沒被推倒吃乾抹淨算是僥倖吧？還是所有人得到的，都是朋友般的親吻，自討沒趣尷尬到炸？
我對自己的魅力雖然不至於自大，但還是有八分把握夏安喜歡我。臭夏安，好好把握我，看來只有我能讓妳開竅一點，表現夠好，可以考慮讓妳佔點便宜。
一下床，伸個懶腰，雙腳鬆快輕盈的感覺，讓我心情大好，「夏安，我的腳像新的一樣。」神之手果然名不虛傳！
「幫得上忙我真的很榮幸。」她假笑的樣子好逗趣，面具歪斜，明明一點都不鎮定。
夏安，妳之前都跑到哪裡去了？早點遇上我，妳的人生會有趣很多。波波不用擔心他要創下個人最快炒人的紀錄，這臨時助理我超級滿意！忍不住哼著歌、滑步進浴室梳洗。對鏡打理，雖然睡得比較淺，氣色看起來不錯，按摩顯然有助循環。
二月中她拿到我的手機號碼後，幾乎沒有主動傳過訊息給我。我有點意外，曾試探性的，問她一些不痛不癢的問題，只得到四平八穩的回覆，完全沒有打電話給我。波波說他和夏安聯絡時，夏安都是講重點，仔細又詳盡，不至於生疏，但沒怎麼閒聊。
我本來還有點擔心她會不會是無趣的人，只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雖是一種性格典型，然而就像硬梆梆的教科書，再怎麼重要，多少讓人讀來心不甘情不願。可是這一兩天，實在有趣！光看她發窘我心裡就笑個不停，被她那樣注視，我並不反感，也不討厭她靠近我的身體，是一個好消息。未知啊未知，我人生的調味料。
換夏安去梳洗，我先坐進露臺的餐椅，看著飯店人員把早餐在桌上布置好。
納帕的空氣涼涼的，甜甜的，陽光閃爍在逐漸新綠的山谷，春天的早晨就該這樣，和大地一同從冬天中甦醒，振奮、鮮活、蓬勃，抖擻展示全新的開始，度假勝地的氣氛令人煥然一新。我似乎，很久沒有這樣享受一個早晨，那麼輕盈愉快。
餐點一樣樣端上來，我慢慢回味昨天的細節。夏安在拍攝時，那麼直接的表現出對我的驚豔；她寫的幾個段落，我也挺喜歡；至於，她的按摩簡直是……，可惜我後半睡著了。甚至她莫名其妙抱著我睡了一晚，我承認我沒有被冒犯。但昨晚她盯著我的裸胸……，是怎麼回事？
要問問她對我的胸部有什麼看法嗎？這是凱莉才會問的問題，我還真說不出口。我親眼見識凱莉對一個盯著她胸部看的大帥哥這樣發問，當場我驚呆。但大帥哥的答案讓凱莉不滿意，沒有風流而近於下流，直接出局，光有皮相無法看凱莉看上。凱莉式的問句絕對可以讓夏安窘到全身血液上頭，是很有吸引力的選項，但我真的不行。
讓夏安跟著寫工作誌，不完全是對她展現魅力，加上一點調皮的反擊，了解她對女性的審美也很重要。如果毫無情資，要敲裂她的假面具、取得我想要的核心神韻，根本沒有勝算。雖然凱莉說過她應該不排斥和女人交往，貝蒂卻那麼直接被拒絕。我沒錯過她稍早在床上看著我時，帶著一點迷戀的神情，稍稍彌補她昨天下午的冷落。所以，她對人的喜歡，只有這麼淺淺一碟嗎？這樣也不是不行……
夏安的工作誌確實打動我，她那聰明的腦袋能為我撞擊出怎樣的火花？她對我的期望符合我內心隱然未說的，樹立新的美感形象標識，我還在等著這個角色出現。優雅高䠷，這是眾人給我的共通標籤，我還打算怎麼去型塑我自己？怎樣的角色會是我的代表作？時光流逝，人們會怎樣想起我？是個好問題。
我喜歡讀夏安寫我的文字。文字的誘惑，隱晦又深刻。薇塔和維吉尼亞之間的通信，潛伏其中的試探與曖昧，就是這樣嗎？甜言蜜語的力量建築在人格魅力之上，學舌話術是渣男騙傻妹，自曝其短，層次不同不可相提並論。夏安打算用文字挑逗我嗎？我等著接招。
夏安搞定她凌亂的頭髮，彷彿剛剛和猛獸格鬥完，穩定自持走過來，又變回平時溫文淡定的外表，好像戴上太空帽防護罩。這幾次看到她這樣，我都很想撕掉她的假面具。
但，我當然是對她笑好笑滿，親切友善的邀請她入座。
「伊紗，久等了，今天天氣真適合露臺早餐！」夏安笑得人畜無害，然後，她深吸一口氣。
「伊紗，如果……，如果有冒犯到妳的話，我真的很抱歉。」沒想到夏安直球對決，我想站起來替她拍手，沒打算糊弄過去算是有勇氣。但，我怎麼會給她客套的機會，這麼快想要拉開距離以策安全？我才剛開始覺得有趣起來。
「冒犯？妳是說哪件事？」我裝傻，定定的看著她笑，不知道她想為哪件事道歉，昨夜對我襲胸嗎？那倒不用，撩我卻又想拉開距離，才該道歉。
「呃，我覺得我表現不得體，昨天晚上借宿的時候，我……」看著伶牙俐齒的人因為我而說話打結，就是這麼愉快的事嗎？夏安的表情千變萬化的，真是享受，我懂得適可而止，油門不能踩到底。
「妳是不是很少跟別人睡在一張床上？啊，如果有侵犯妳的隱私，妳可以不要回答。」欸，我沒禮貌，一時口快，怎麼好像在套問人家的性經驗。但我只是想安慰她而已，看她糾結成這樣，怪可憐也怪可愛的。
「對，很少，幾乎……沒有吧？我不知道自己睡相有那麼差。之前去借住朋友家的時候，大多是睡客廳或打地鋪，我昨晚應該要打地鋪才對的……」她還真的回答，是不是有點少根筋？
「如果讓妳打地鋪，就換我該道歉，飯店地板不能拿來睡的。我同樣以為床夠大沒問題，妳真的不用抱歉，而且，我睡得很好，沒有著涼。」飯店地板能睡嗎？太髒了，我沒缺德到讓夏安睡地上，況且，昨晚，老實說我睡得很舒服，夏安抱人和摸人都……莫名的有安全感，算了，先放過她，換個話題好好聊一聊。
「妳以前來過納帕嗎？」我對夏安的背景所知有限，應該要正經的多聊一點。
「應該沒有，就算有，可能是我很小的時候，沒有什麼印象，所以昨天來的時候差點迷路遲到。」她露出那種心虛笑容，立即撩起我的劣根性，不行，我要忍耐。
「妳是加州人嗎？」
「對，土生土長但一點都不酷的那種。我記得妳是在澳洲長大的？妳最喜歡澳洲什麼？」
我們像朋友般隨興聊天，交換一些對彼此的認識。夏安像晨霧一樣，四周漫溢清新鮮活氣氛，不自覺就愉快放鬆，我幾乎忘記這是她的煙幕彈，加緊留意她的舉動。
夏安吃東西的時候，認真把盤子裡的果醬和起司抹勻，慢條斯理的把食物依序吃乾淨，餐具拿得穩重，俐落篤定，和她一起吃早餐像是度假般清爽。喜歡或不喜歡一個人，常常沒什麼道理可言。我很喜歡吃相好看的人，莫名的，順心。
偶爾她流露出的小潔癖很可愛。剛剛出浴室時就偷瞄到，她立即把用過的衣物和雜物整理好，自律成習。吃東西的時候，不碰手機（等一下我再點開手機來看，她會這麼說），不用手直接拿食物，情願用刀叉。這些小細節，讓她產生和別人不同的動作模式，該不會是外星人的儀式禁忌？不按照程序做就會受到地球污染，觸鬚外露，這畫面沒有不合理。
但，夏安的工作模式、行為模式是什麼？昨天下午為什麼不告而別又一直不理我？
「昨天拍攝結束後妳花多少時間寫稿子？」
「嗯，大概四個小時？看妳拍攝時已經在找一些點，但找個貫串的概念或切入點，需要沉澱一下才能組織文章。」
她的眼神閃現冷靜犀利，還有疏離，氣氛一下子淡漠許多。進入工作模式的夏安似乎就會這樣，還好我沒有一開始就聊工作。
夏安進入寫作狀態，和飛去另一個星球沒兩樣，連寫四個小時？難怪她沒回覆我的訊息。我看著夏安勻稱白淨的雙手，用刀叉把餐盤上的蘋果片漂亮的剝了皮。夏安的手是另一雙眼睛，昨晚看透我不適的祕密，為我緩解腳的腫脹，不知道她能不能讓我得知另一種祕密？貝蒂的評語，變得既危險又誘人。
夏安確實有才華，我可以得到更多驚喜。
「演藝工作時常常是被檢視、要求，要即時反應調整，但是不見得會收到評語或建議，成果好壞決定一切，沒人有義務教導，只能全力達成導演的要求。當局者迷，專注在工作中時，我無暇及他，不宜分心。有妳替我側寫紀錄工作狀態，對我而言是很新鮮的體驗，我喜歡我們目前嘗試的方向。我會更加期待妳之後的工作誌。」
或者說，我更加期待夏安會為我帶來怎樣嶄新的體驗，她的文字會取悅我還是刺痛我？和她相處是一趟謎一樣的旅程，所有的資訊都是一手的、即時的，無可參考的。
「偶爾妳可以傳訊息給我，我不會被打擾的，增加互動有助於妳觀察我的工作狀態，但我若沒有回覆請妳諒解。」我往前跨一步，明確告訴夏安，可以和我再多一些非工作的交流，突破之前幾乎靜止的狀態。
霧一般的夏安，喜歡滲透一切，卻不願被看穿。和她交換通訊軟體帳號，讓她可以更方便的和我聯繫，她會更願意多表露一些自己嗎？會更放鬆一些嗎？我且戰且走，像這樣更親近一點時，夏安會怎麼做？她是轉貼一堆笑話的那種，還是賣弄知識的那種，像凱莉說的，她對桌上植物發表一堆高見？
接下來要回去芝加哥補拍幾個鏡頭，然後參加電影的行銷座談會，又是在幾座大城市之間奔走的時光。我和夏安，會因為距離拉開而產生張力，讓她費心討我歡心？還是感受淡化消殞，她會疏離而無所謂？只有時間知道。
但接下來的電影跟拍，我一定會讓她永生難忘。
早餐結束，送她離開的時候，我調侃她，下次再見是洛城的片場，可別迷路，好好把握我們相處的時間。她又流露那種假笑的尷尬，說她一定會準時到。怎麼辦，我會對讓她發窘這件事上癮嗎？
收拾行李，才注意到雜誌送來的酒完全被冷落。我們在酒鄉聊天，話題卻完全沒有帶到酒上面，之後不必安排小酌，夏安對酒顯然沒興趣。不知道她會不會真的去逛我推薦的聲音博物館？大學期間，為了做報告和同學來參觀，非常有意思，雖然只有兩三個展間，卻是小而美。我最喜歡那幾個城市的聲音，印象深刻，它讓我想像世界。我相信，將來我會親身走過這些地方，留下屬於我的記憶銘印，世界為我敞開，傾聲喝采。
夏安會喜歡聲音博物館嗎？留著一個共同話題，讓我們按劇本線索演下去。
拉著行李，在飯店大廳和波波會合，準備往芝加哥去。他一副宿醉未醒的樣子，臉還是紅通通的，昨晚應該非常盡興。
「波波，愉快的一夜啊？」我故意揶揄他。
「我不能否認，但千萬不要跟凡妮莎講。」他又搖頭晃腦，故弄玄虛。大家都知道波波是個愛老婆的好男人，不可能在外頭鬼混亂搞，但他總是這麼裝神弄鬼的說玩笑話，這就是他的社交模式吧，唉，男人。
「你昨天試喝多少酒？有什麼超值的私人藏品？」我看到他把兩箱可疑的東西，請飯店櫃檯人員幫他寄回家，應該是籠絡老婆的利器。
「呵呵，後來多去好幾家酒莊，有門道的人帶路，收穫不少。我選出幾支，請酒莊送到公司去，回去後妳也試試。那妳昨晚開心嗎？後來有沒有問到夏安？進展如何？」多去好幾家？難怪這麼醉！波波真會淘金，把人家的私房景點全都挖出來逛一遍，好強！雖然宿醉，仍然這麼精，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交代自己買什麼回家，還要問我有沒有「進展」？哼！才不跟他說我昨晚睡了夏安，雖然只是睡而已。唔，也不完全只是睡啦……
「我挺開心的，夏安昨天把作品傳給我，她寫得很不錯，待會兒飛機上再給你看。」
「哦？這麼快速？我還以為她完全拜倒在妳的裙下，不知道要怎麼拿筆，一溜煙逃得不見人影。」波波呵呵一笑，酒氣全散出來，等一下在飛機上他真的會被鄰座的人嫌棄，希望那個人不會剛好就是我。
「想不到吧？昨天在現場看起來很笨拙，交出來的文檔卻很精采。她沒有逃跑，花四小時寫出來的東西，你也會喜歡的。安排她來寫洛城的那場床戲吧，她很有意思，我想多一些和她相處的機會。」
「讓我酒醒一點，看看她寫什麼，再來辦這件事。」波波苦笑的揉了揉額頭，待會兒他絕對需要多喝點水或吃顆阿斯匹靈。遇到工作上的事，波波認真把關，謹慎評估，完全不會輕易放過。我對夏安寫出來的東西有信心，波波肯定會認同。
我開始期待下次和夏安見面的場景，還有，這一個月，她會怎麼出招？像她這樣的人，對人的喜愛很淡嗎？所以維吉尼亞和薇塔分手也不至於交惡？該怎麼去理解我難以想像的愛？夏安不按牌理出牌，怪人，我猜不透她對我是防備還是沒邊界。
飛機騰上天空，納帕愈變愈小，從高處看，春天向大地潑潵鮮亮青綠，河流看起來更潤澤盈溢。關上遮陽板閉目休息，默默回想夏安的撫觸，這種感覺很快就會淡去吧，那她呢？她會怎麼想起我？
納帕這兩天，我和夏安間有突破性的進展，曖昧迷離在我們之間，已脫離生疏客套。都要離開才發現，我對夏安的認知已大有不同。為什麼？
可能……是我進入夏安的私人領域範圍。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即使是朋友，她也沒有和別人同床過，今天早上是她最流露出動搖的時刻，雖然只有一點點，難怪沒有人能靠近她。不進入她的私人空間，會被她隔絕在外。
一個想法在心中成形，下個月，我一定要去夏安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