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集:沒有色彩的名次
教室裡的空氣,有種讓人窒息的靜。
月考成績公布日,是林青禾最不願意醒來的早晨。他的座位靠窗,正好能看見教室前方那面公告板上,一張紅榜和一張黑榜並排貼著。紅榜上的名字被紅筆畫了圈,像太陽一樣耀眼;黑榜只有鉛筆淡淡的筆劃,寫著三個字:林、青、禾。
「欸欸,青禾名次又倒數欸,這次自然數學也沒及格喔?」
同學竊竊私語,有人笑,有人翻白眼,有人根本沒注意。
青禾沒抬頭。他翻開自己的筆記本,封面上畫著一個鉛筆素描的男孩,縮在畫框裡,眼神空洞。那是他前幾天上數學課時畫的。他筆尖微顫地繼續加深陰影,那些原本應該寫滿公式的頁面,全變成了灰階構圖。
「林青禾!」
導師江老師喊了一聲。他心頭一緊,抬起頭。
「你這樣下去,學測連個人申請資格都沒有,你知不知道?」江老師板著臉,「放學留下來,跟我談談。」
他點點頭,卻沒說話。
——
放學時分,操場還有人打籃球,教室的冷氣已關,熱氣漸漸升上來。青禾背著包,躲進教學樓側邊的樓梯間。他不想留下來聽導師的長篇勸說,也不想再聽見「未來」這兩個字。
一陣風吹來,一張海報從宣傳欄角落掀起,啪啦啪啦作響。他走過去,看見上面寫著:
> 校園海報設計比賽
主題:「青春無色彩」
截止日期:10月15日
青禾愣了一下。這主題……很像他的世界。
但他下意識地皺眉,把那張紙撕下,揉成一團丟進背包深處。他不想自取其辱。就算畫得再好,成績不好,誰會在意?
「你為什麼把它揉掉?」
一個沙啞又帶點慵懶的男聲從他身後響起。他一驚,轉過頭。
是洪敬哲老師,美術社指導老師,傳說中曾經當過插畫家、但現在只教邊緣選修課的存在。他看起來像剛從教具室睡醒,眼角有點皺,但目光銳利。
「沒什麼,只是沒興趣。」青禾小聲回。
洪老師撿起那團海報,展開,指尖細細把皺褶壓平。
「如果這世界只剩下灰色,你還敢畫嗎?」
青禾一怔。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畫畫看啊。」他說完,轉身朝走廊最深處那間落滿灰塵的舊美術教室走去,邊走邊說:「不過你得幫我擦畫架,才准進來。」
青禾不知道為什麼,腳就跟著動了。
——
舊美術教室的門咿呀一聲打開,窗簾半垂,光線昏黃。牆邊堆著老舊畫框和紙箱,空氣中混著木頭和松節油的味道。
洪老師拉開一盞立燈,把紙和鉛筆擺在桌上。
「畫一張吧,畫失敗也沒關係。」
青禾有些遲疑地坐下,掏出自己的筆記本和鉛筆。他想了一下,開始畫窗外操場的球架,角度歪斜,投影彎曲,像是某種快要斷掉的骨頭。他沒打草稿,只用鉛筆輕輕刻出陰影,層層堆疊,線條如夢境般朦朧。
「你喜歡留白。」洪老師站在他身後,淡淡地說。
「因為……我不知道怎麼畫完整。」
「那就畫不完整。」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那份安靜,比所有責備都更像撫慰。
——
晚上八點多,青禾從捷運站回家。雨剛停,地面還濕,反射出斑斕霓虹。他用書包護著筆記本,像護著什麼寶物。
回家後,母親在晾衣服,問他成績。他低頭說沒進步,母親嘆了口氣,沒再多說,只說:「湯裡有豆腐,快吃。」
父親坐在飯桌邊看報紙,沒有抬頭,只是偶爾咳嗽一聲。整個飯桌安靜得只能聽見湯匙敲碗的聲音。
青禾吃了一碗飯,卻覺得胃裡空空。
——
夜裡,他趴在書桌前,打開那張被攤平的比賽海報。紙上的皺摺像一片一片碎掉的光。
他握起鉛筆,在另一張紙上開始勾勒。他畫的是一個男孩站在黑板前,身後全是紅榜與黑榜,但臉卻被白光蓋住,只剩下模糊的眼神。他沒有畫背景,只留了一大片空白。
這是一種掙扎的圖像,沒有色彩,卻不再退縮。
青禾在畫角落簽上名字,林青禾。
這不是答案,但是一種開始。
——
第二集:一枝筆的叛逃
青禾沒想到,會被李欣瑩攔住是在教室走廊的轉角——他正低頭走神,差點撞上人。
「你筆記本裡那張圖,」她語速不快,但語氣有點像在審問,「是你畫的吧?」
青禾愣了一下,下意識把筆記本往後藏。
欣瑩雙手抱臂,今天依舊是一身整潔的制服外套,胸口的學生會徽章閃閃發亮。她眼神銳利卻不兇,像一把剛磨好的剪刀。
「我看到你上次地科課畫的速寫,那個操場的陰影透視,跟我找的照片幾乎一樣。你怎麼不參加校慶主視覺設計?」
「我……不會畫那種。」
「什麼叫『那種』?」
「就是……要得獎的那種。」青禾垂下眼,語氣輕得像鉛筆屑。
欣瑩歎了口氣,像在對一個太慢醒來的天才說話:「你畫得,比我們學生會裡所有人都好。設計這種東西,不是比電腦技巧,是比眼睛裡有什麼。」
她頓了頓,又補一句:「而你眼睛裡……很乾淨,只有光跟影。」
青禾抿嘴,不知該怎麼回答。
「我負責主視覺,但我卡住了。」她終於放軟語氣,低頭笑了一下,「我需要你的畫筆。」
——
當天傍晚,兩人約在圖書館地下室的小會議室。青禾帶著鉛筆和舊素描本,欣瑩則推來一台學校的老舊筆電,還附上一塊幾乎泛黃的繪圖板。
「這是上屆畢業的學長留下的設備,還能用,但得習慣。」
青禾坐下來,手握著繪圖筆,卻連滑鼠都還用得磕磕絆絆。繪圖板比他想像中難控制,線條總是偏,像沒對齊的夢。
「我不會這個。」他嘗試過幾筆後垂頭喪氣。
「你不是不會,你只是還沒開始畫而已。」欣瑩靠在一旁,聲音低低的,「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你不行?」
話音剛落,會議室的燈閃了閃,竟突然全暗了。
「跳電?」青禾摸索著站起來。
「不,不是。這間常常感應燈壞掉。」欣瑩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向他,「你就把它當成,黑暗裡的繪畫初體驗吧。」
在那微弱的光圈裡,青禾握緊筆,小心翼翼地重新描線。他把熟悉的鉛筆手感轉移到螢幕上,每一筆都有些遲疑,卻也更專注。他畫出一張黑白畫——一個少年站在眾多彩色剪貼紙前,手上只有灰色鉛筆,卻在空白中畫出窗。
欣瑩看了良久,沒說話。然後,她靜靜地在檔案上打上文字:「青春無色彩」。
——
幾天後,他們把作品上傳到校內系統。結果很快出爐:特優。
頒獎那天,教務主任面無表情地宣布:「本屆校慶主視覺由二年五班林青禾、李欣瑩設計。展出將懸掛於教學樓大廳。」
教室裡一片靜默,接著有人小聲說:「欸,他不是倒數那個嗎?」
青禾沒回應。他只是抬頭,第一次看見自己的畫掛在那麼高的牆上。白底黑影,一扇窗,一個少年,一道光。
——
放學後,他一個人回到美術教室。洪敬哲正在拆畫布,聽見腳步聲也沒回頭。
「老師,我得獎了。」青禾走進去,輕聲說。
「喔。」洪老師淡淡地回,手上繼續拆釘,「那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你只會鉛筆,也不熟電腦。光靠這次得獎,還撐不了太久。」他終於停下手,轉身看著他,「你願不願意練更難的?用畫筆去走不熟的路?」
青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那今晚留下來,我教你畫圖板。」
「好。」
洪老師嘴角微微上揚,像看見一顆還未磨亮的石頭終於開始滾動。
「喔對了,」他補了一句,「畫畫,有時候不是逃跑,是叛逃。從別人定義的路,逃出來,畫你自己的。」
窗外天色將暗,教室裡卻第一次點起溫黃的燈。
那一晚,青禾畫了一整夜。
——
第三集:黑白青春,停格
校內設計賽頒獎那天,大廳中央掛起了那張畫。
白底、黑線、大面積留白,一個少年站在光與影的交界,手握鉛筆,眼神空茫。
「這是什麼?沒畫完?」有人這樣問。
「有點酷耶。」也有人這樣說。
但更多的人,只是走過,看一眼,忘記。
唯獨那幾個評審老師,在校慶當天的簡報會上,靜靜盯著畫面良久,沒有講話。
而台上,青禾緊張地站著,雙手緊握簡報遙控器。
「這幅畫叫做《沒有色彩的青春》,」他的聲音一開始有點發顫,「我想表達的是——當你被分數定義,當你被標籤貼上,那些顏色就會從生活裡一點一點褪去……只剩下灰色、影子、空白……」
簡報畫面切到第二頁,是作品的構圖草圖與構想說明。欣瑩站在一旁,替他按下一張投影片,目光始終停留在他側臉上。
青禾吸了口氣,繼續說:「但如果這些空白可以被看見,那麼它們也許就是……我們青春最真實的樣子。」
話音落下,現場一陣靜默。接著,掌聲,稀疏卻真實地響起。
——
得獎的那晚,他帶著獎狀回家。晚餐桌上,母親愣了愣:「你今天……有考試嗎?」
「不是,是畫圖比賽,得獎了。」
她連忙擦手,把獎狀拿過去看,嘴角止不住笑:「哇!特優喔?這是不是可以加分啊?會不會有加分啊?」
青禾沒回答。他知道,母親的開心裡藏著一種不安。她還是不懂這些是什麼,只知道,如果不能拿來換分數、換未來,那再美的畫也不如數學考一百分。
父親沒說話,只是放下筷子,看了一眼獎狀,又低頭繼續吃飯。
——
隔天,導師江老師在下課後找他談話。
「青禾,聽說你得了設計特優?很好啊,很有天分嘛。」她一邊翻著他的學期成績,一邊語氣轉折:「不過,還是要顧好基本功。這種比賽……嗯,能不能轉換成實際升學優勢,其實很有限。」
「我知道。」他回答得很快。
江老師望著他,語氣有點無奈:「我不是潑你冷水啦,我是怕你太投入,反而放棄基本科目……你現在的數理還是全班倒數,連技職類的最低門檻都過不了喔。」
那句話像一把刮刀,直接刮過他剛得獎還沒平息的心。
青禾低頭道謝,離開時雙手握緊獎狀,彷彿不讓它被風吹走。
——
他走上教學樓頂樓的天台,那裡總是空無一人。風很大,他蹲下來,將獎狀小心翼翼放在胸口。
夜空深藍,城市燈火在遠處一閃一閃,像無數模糊的打分數表。他仰頭望著那片遙遠的天空,忍不住喃喃:
「如果畫畫是一條沒有路標的路……那我就自己畫出路。」
風從四面吹來,像某種鼓勵。那一刻,他第一次把「未來」這兩個字,畫進自己的人生草稿裡。
——
隔週的美術社,洪敬哲老師遞給他一張報名表。
「這是全國高中設計大賽,三個月後初選,你想報名嗎?」
青禾愣住。報名表右上角的標題寫著:「青春裡的色彩選擇權」
「但我……不太會電腦上色。」
「那就學。」洪老師喝了一口罐裝咖啡,淡淡地說,「這次不是小比賽了,要走出這間學校,你得更亮。」
「我可以嗎?」他問,聲音極輕。
洪老師把罐子放下,目光難得嚴肅:「青禾,你畫的不是線,是你沒說出口的話。你只要夠真,就能夠遠。」
他緩緩點頭。心裡的某個角落,好像亮了一盞小燈。
——
那天晚上,他夢到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畫布前,手上的筆流出銀色的線條,劃破黑暗,畫出一條路。沒有顏色,但有方向。
醒來時,他立刻拿起筆,畫下夢裡的那幅圖。
一個人站在黑白世界中,望著遠方。頭頂,是正在緩緩升起的光。
——
第四集:全國賽的光
十月的某個深夜,便利商店的冷氣有點過頭,青禾坐在靠窗的座位區,雙腳冰冷,眼前的咖啡已經喝完兩小時。
桌上攤開的是半張繪圖紙、一盒彩鉛和一疊便利貼。他的鉛筆一筆筆劃著構圖——灰色線條一層層堆疊,每一格畫面都像卡住的青春片段。他的畫,終於開始嘗試走進「色彩」。
他原本並不會用這些東西。他習慣灰、黑與白,習慣鉛筆帶來的陰影感。但自從報名全國高中設計大賽後,他知道:這次,不能只靠「熟悉」。
比賽主題是「從內在出發的青春色彩」,要以系列作品呈現情感遞進。青禾提了個主題:〈灰燼裡的彩虹〉。他想把自己從鉛筆灰走到色鉛彩的過程,畫出來。
只是,還差點什麼。
「你太克制了。」欣瑩坐在對面,把一疊剪貼好的雜誌色票推過來,「你把畫當成日記,但現在要你做的是設計,得讓別人一看就懂。」
「我怕太花,失去我原本的風格……」青禾猶豫。
「就像你怕喜歡我被我知道一樣?」她忽然笑了一下,眼神狡黠地看著他。
青禾愣住,臉一下紅了,手上的筆差點畫出一條錯線。
「開玩笑的啦。」她低頭,把雜誌剪下一角黏在稿紙上,「來,我們從這個青灰開始配色,用一點跳色。試試看?」
他低聲嗯了一句,耳朵還紅著,卻沒退縮。
他們就這樣,一起熬過許多夜。欣瑩會幫他把錯誤的構圖邏輯指出來,也會準備可樂與泡麵當宵夜。他開始習慣深夜作畫的節奏,也開始習慣她靠在桌緣、剪貼紙屑的樣子。
——
決賽那天,青禾穿著乾淨的白襯衫,畫作整齊裝在硬殼資料夾中。他踏進那棟陌生的比賽會場,心臟跳得像他第一場演講那樣。
決賽現場不再是簡單的張貼展示,而是要在三分鐘內說明設計理念。
他的畫作分為五格:
一格黑白鉛筆素描、一格只有一抹顏色、一格開始有暖灰與藍紫交錯,一格塗滿了不穩定的彩色塊,最後一格——是灰底上畫出的彩虹,微微扭曲,像從火焰中拚命拉出來的線條。
〈灰燼裡的彩虹〉,沒有純粹的繽紛,只有在煙霧與焦黑中拉扯出來的光。
他講解時聲音仍有些顫,但沒有忘詞。最後,他說了那句話:
「我不會讀書,但我畫了一整片屬於自己的青春。」
現場靜了一下,接著,評審之一抬起頭,眼眶微紅。
——
結果揭曉那天,欣瑩正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等著看他手機上的訊息。
【銀獎】
她一看到,忍不住跳了起來:「銀獎欸!你真的上榜了欸青禾!」
青禾愣了幾秒,才緩緩露出微笑,然後看著她,一句話沒說,只舉起那張通知信,像舉起一面鏡子。
那一刻,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再是透明的。
——
幾週後,媒體來訪問。標題很快出現在校網首頁:
> 「灰燼裡的彩虹──北市倒數學生逆轉獲獎」
有人留言鼓勵,有人轉發說「被感動到了」,還有幾家設計學系的學長姐主動聯繫他說:「你的作品真的觸動了我。」
母親坐在家裡看那段採訪影片,哭了。她一直以為只有考第一名才值得驕傲,卻沒想到,原來「畫畫」也能讓她的孩子被看見。
父親則在一旁點了根菸,沒說話。只是,青禾離開客廳時,聽見他對母親輕聲說了一句:
「他真的……長大了。」
——
晚上,青禾打開那張畫稿,重新描了一遍最後那一格。這次的彩虹線條,不再那麼歪斜。
他在角落寫了一行字:
> 「謝謝那些讓我相信,灰色也可以照亮青春的人。」
他知道,未來的考驗才剛開始。但這一次,他不再怕路黑。
因為他有光。
——
第五集:成績逆光飛翔,補強自然與數學
得獎那天,林青禾成了學校的焦點。
三樓公告欄上貼著他的海報,校刊社來採訪,甚至有數學老師路過教室時笑說:「欸欸,我們班有大設計師喔!」
他以為,這樣的光會持續久一點。
直到某天晚上,吃完晚飯後,父親忽然開口。
那是個悶熱的夜,窗戶開著,外頭的蟬聲像催命符一樣聒噪。
「你得獎,我很高興。」父親的聲音低沉,「但如果你自然還不及格,那個國立設計系連報名表都沒你的份。」
青禾一震。
他低頭看著手上的畫稿,紙上的光影一下暗了。
父親沒再說什麼,像是怕打擊太大。但那句話卻像鉛筆刻痕一樣刻進心裡——你可以畫得再好,但如果連個人申請門檻都跨不過,那這場夢,永遠只能畫在紙上。
——
隔天,他主動去找導師江老師。
「老師,我想補自然跟數學。你覺得……該怎麼做?」
江老師愣了三秒,隨即露出不可置信的笑容:「你是……林青禾?我沒有聽錯吧?」
「我想考國立科大設計系。」他低聲說。
江老師點點頭,收起玩笑口氣,遞了一份補習班簡章和建議的學測先修書單:「先從題型結構看起,然後是基礎概念。你時間不多,要用畫畫那種練習法來學才跟得上。」
——
暑假的第一天,他走進了人生第一間補習班。冷氣很強,筆記本被吹得頁頁翻飛。老師在台上講動能與位能,他腦中卻浮現了「光影的動勢」;講化學鍵結時,他忽然想到人體關節如何彎曲、接合,於是他在筆記旁畫下一個人形草圖,把原子鍵想像成骨架連結。
原來知識,也可以被「畫」進腦裡。
——
欣瑩幾乎每天都來圖書館報到。她總說:「學生會公文很多啦,要借用會議室處理一下。」但實際上,她總是安靜坐在青禾對面,偶爾遞來能量飲料或補充筆芯。
她沒有直接幫他補習,但總在他快撐不住的時候說一句:「你已經比以前前進很多了,別忘了。」
有時青禾太煩躁,她會拉他出去透氣,在操場邊緣畫粉筆畫,在圍牆上貼上她做的色彩便利貼:「紅色代表今天不爽,藍色是冷靜,黃色是希望。」
有天晚上,她拿出一本做得很整齊的筆記本,遞給他。
「這是什麼?」
「我自己做的『學測加油手帳』,幫你整理每週進度,還有一些鼓勵用的……嗯,素材。」她咬唇,「最後一頁,有我給你的任務。」
他打開最後一頁。那是一張便條紙,上面寫著:
> 「如果你真的飛起來了,記得回來畫我一幅畫。」
——
洪敬哲老師也沒閒著。
他開始每週約青禾補一堂「視覺表達與邏輯結構」。什麼是構圖的訊息導向?怎樣設計能快速抓住評審?這些不是天賦,而是實戰邏輯。
有天深夜,洪老師看著他畫的入學作品集,忽然說了一句:「你現在不是在補救過去,你是在替未來爭光。」
那句話,讓青禾鼻頭一熱。
——
進入高三後,生活節奏如戰場。
他早上六點起床、七點進圖書館、八點晨讀,晚上十點才回家。畫畫從每天做的事,變成了偶爾的喘息。他不再期待掌聲,而是每天逼自己寫出一頁又一頁錯題筆記。
他用色彩對應公式——紅色代表「絕對記不起來」、黃色是「再看一次」、藍色是「已經熟了」。筆記像調色盤,一頁頁斑斕卻有序。
——
第二次模擬考出來的那天,他手抖著拆開成績單。
數學:62,自然:65。都達到科技大學設計系的門檻。
他靜靜坐在座位上,把成績單壓在〈灰燼裡的彩虹〉畫稿下。那幅畫,不再只是回憶,而是——地圖。
走過灰燼,他真的看見了光。
他低頭笑了一下。不是驕傲的笑,而是那種「我真的辦到了」的笑。
——
欣瑩走進教室,看見他靠著窗坐著發呆,笑問:「你現在是不是想畫一張『數學成績長出彩虹』的畫?」
青禾轉頭看著她,眼裡帶光:「沒有,我想畫你。」
她一愣,臉紅了一下,但很快補刀:「那麻煩請先畫得好看一點。」
兩人相視而笑,青春像從窗外照進來的光,一點一點灑滿桌面。
—
第六集:五張圖的面試
學測成績放榜那天早上,天空晴得像是被擦拭過的紙。
林青禾點開成績查詢頁面,手指在滑鼠上停了半晌。當畫面跳出的那一刻,他沒有大叫,沒有哭,只是深吸了一口氣,把數字默默抄在筆記本的空白頁上。
剛剛好,足以申請國立科技大學的設計系。
他知道,真正的挑戰才要開始。
——
5月,個人申請季節來臨。
那天清晨,他背著裝著五幅作品的大資料夾,站在科大設計系面試室外,汗濕了掌心。他一再確認服裝整齊、作品標示齊全。視覺作品擺在文件袋中,像封存三年的青春。
走廊上人聲雜沓,有些人緊張唸稿,有些人在筆電上滑過作品集。唯有他,一手握著畫夾,一手放在胸前,輕輕壓著自己快要跳出來的心跳。
「林青禾,請進。」
他推門而入,房間內坐著三位教授。牆上是白板和時鐘,地板像剛打蠟過,鏡面般反射著他的鞋尖。他站在講台上,把資料夾攤開。
「這是我的五幅作品。」他深吸一口氣。
第一幅是《沒有色彩的青春》——那張校慶得獎的鉛筆畫,畫著被紅榜與黑榜框住的少年。
第二幅是《灰燼裡的彩虹》——從黑白走向彩色,代表他走過低谷的歷程。
第三幅是《視覺的邊界》——以幾何構圖表達視覺引導與敘事。
第四幅是《城市的聲音》——嘗試用色塊與筆觸拼貼街道與生活感。
第五幅……是一張拼貼。他把自己模擬考中錯誤的考卷、紅筆圈起的零分題目、和後來的筆記合併,拼貼成一幅抽象畫。畫面中央,一支鉛筆直直插入分數紙中,從下端畫出一條金色曲線。
教授翻到那一頁時愣住了。
「你怎麼想到把考卷做成拼貼?」其中一位教授問。
青禾望著那頁,眼神專注。
「因為我一直都不是分數好的人。這些錯誤,也曾經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沒資格夢想。」他聲音穩定,「但我想證明,分數決定不了我青春的亮度。這些考卷,是我畫過的路。」
教室裡靜了一會兒,教授點頭,微笑。
「很好,謝謝你,面試結束了。」
他鞠躬,提著資料夾走出教室。門輕輕關上時,正好午後陽光穿過窗子,把走廊刷成金橙色。光影灑在他腳邊,他低頭看著那些影子,發現自己不再那麼怕黑白的成績單。
那天回家的捷運上,他靠在窗邊睡著,夢裡畫紙飛揚,彩色線條從指尖湧出。
——
兩週後,錄取通知來了。
白底黑字:「恭喜您錄取本校設計系」
他拿著通知信,站回母校三樓的公告欄前。那裡曾貼著他的名字,也貼著他的倒數。
如今,他從背包裡拿出一張自製的彩色紙條,小心翼翼地貼上去。
紅藍黃三色拼成的斜線上,寫著一句話:
> 「留白,為未來填色。」
——
畢業典禮那天,整棟教學樓人聲鼎沸。
青禾最後一次走進二年五班那間熟悉的教室,牆上早已被清空。他打開壓克力顏料,欣瑩站在他身旁,一手拿著調色盤。
「這邊交給你,我畫這段。」她笑著說。
兩人站在教室牆上,一人畫紅橙黃,一人畫綠藍紫,一起合繪出一條彩虹。
他們在牆角留下兩個名字與一句話:
> 「青春沒有褪色,只是奔跑向遠方。」
陽光從窗外灑落,塵埃在空中飛舞。
青禾握著畫筆,抬頭看向未來,眼裡是整片亮著的光。
——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