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護士的眼神肯定也是某種疾病的臨床表現,我暫時還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有一條曲幽深邃的小徑透出一點飄忽不定的微光,就像那瑪夏山巒間流動的螢,彷彿在告訴我,某方面她就跟姊姊一樣太脆弱或者說太頑固,非得讓生命處在不停急奔的狀態不可。
「院長在想什麼我知道,這種事情男生都想太多,女生都想太少,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我知道現在俊成想說什麼。」
很有哲理又神秘的話,還透露出她一點點魔性,小護士不會是完美的,真實人生本來就不可能完美無瑕。「我沒有想說。」
瞪我一下。
「但是,俊成跟大家都一樣,都不知道我是個糟糕的人。」
「大家是誰?」
「男生。」
她向我靠過來,頭碰觸到我的腰,明顯感覺到她的溫熱。
「想跟我交配的男生,或是已經跟我交配的。」小護士補充說。
「啊,喔,懂了。」
「常跟我睡覺的馬難大叔也不知道,我們做過喔,一次不只。」
「啊?啊?」
小護士只是微笑,沒打算進一步說明做過什麼。
近看,她的睫毛又長又濃又挺翹,不仔細觀察會以為她隨時都上著睫毛膏就算是要睡覺,如果是眼科醫師,大概會勸她不要總是把來路不明的東西往眼睛上抹,但如果知道她的職業是護理師就明白這不太可能,護士沒時間把自己隨時打扮得明媚動人,沒有灰頭土臉已經算是很好的,但是她卻有時間上薄粉又塗抹淡淡的眼影或眼線之類的,矛盾,不合常理。
雙眼皮加上幾抹彩妝讓她的魔性看起來更具體,雖然我不知道那具體是什麼。
「有幾個同事還有幾個醫生也想要追我,很明顯,有一個醫生連鑽石都買好了,很大一顆,還說要把車也送我,俊成一定買不起,很貴的那種。」
她的美貌引來爭相追求並不奇怪,鑽戒、車子甚至房子什麼的拿來奉上也很容易理解,還待在醫院時也看過很多,護士跟醫生、醫生跟醫生、護士跟護士,比較少見一點的還有醫生配病患或病患配護士,連病患配病患或變成病患的家屬也發生過,這是人的本質,跟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情無關,是身為人類的無奈。
「鑽石很好。」
「但是我拒絕了。」
「賣掉鑽石就可以不用上班去讀醫學院變成醫生。」
「對吧?我應該要收下鑽戒的。」
「嗯,應該要收下的。」
「是醫院裡的主任喔,但是什麼科不能跟俊成說,又帥又有錢雖然不像俊成這麼高可至少不是酒鬼,是很厲害的醫生,動手術也很厲害。」
「拒絕掉真可惜。」
「如果收下了就要每次在對方有性慾的時候答應交配不是嗎,男生都是這樣。」
「好像是。」
「還有院長,也說過要借錢給我去醫學院讀書,還說不用還錢沒關係,但是我知道根本不行,當護士根本沒時間再去學校上課,要輪班,加班加到幾點都不知道,跟快要死掉的病人說『不能幫你真可惜,我要去上課囉』根本不可能吧?而且在院長跟主任面前根本沒辦法說想說的話,感覺那根本不是自己。」
小護士是錯的,任誰都沒辦法扮演自己以外的人,在物質世界裡表象就是現實,人類剛好很無奈都得活在物質世界中,她魔性的一面自然也是真實的,但那無礙她的美麗。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跟俊成說這麼多不應該講出來的話,一定是酒喝太多了,當酒鬼真好,可以把什麼事都怪到喝酒上,真羨慕俊成。」
這種時候如果還說「我其實不是酒鬼」應該完全沒有說服力,還是聽姊姊的話,仔細傾聽女生說話,然後不要太多嘴,才不會惹人厭,小護士發起脾氣來應該會讓我招架不住。
「連隨地小便這種事情也可以說是喝太多的關係。」
是在數落我,真糟,各方面都被徹底瞧不起。
如果小護士把這件事告訴安妮,愛乾淨的她應該會用很有禮貌的方式笑著請我退房,順便說以後也別再來了。
「其實長得很可愛,俊成那裡。」
「啊?」
「陰莖。」
小護士突然失控地笑起來,笑到眼淚把長長睫毛弄得濕透,還順著蒼白的臉頰滑下,非常多水,因此我想她說的很可愛是很可笑的含蓄說法,但我其實不在乎,成為酒鬼所獲得極少數的好處之一是,很多事情在喝醉之後都可以變得無所謂,萬一酒醒過後感覺難過,再來一杯就是了。
她伸手擦掉笑出來的淚水,把臉整個埋到我的腰側。
「陰莖長得可愛的男生很少其實。」
「是嗎?」
這類型關於外表的流行病學統計或許會很有市場性,但要先定義可愛到底是什麼意思。
「等一下應該會睡到昏過去,但是今天不想跟任何人交配,所以俊成不要對我做什麼,可以嗎?」
「可以。」
「如果醫院有急事,俊成聽到要叫醒我。」
「我怎麼會知道?」
「手機會叫,跑出一間醫院的圖。」
我點頭,她應該看不到,但敏銳的她應該能從腰部肌肉微小的牽動感覺出來我有點頭。
「對了,上次為什麼敢在我的房間睡覺?還有現在敢讓我在這裡睡也很奇怪。」
「當護士已經習慣了,累的時候躲在茶水間也能睡著,旁邊有病人一邊呻吟一邊說『好想去死』也完全沒問題。」
說得沒錯,醫師也差不多是過這種日子,但她完全誤解我的意思。
「我是說,被我誘拐強姦或綁架之類的。」
「俊成雖然是笨蛋,但也是好人,瘦成這樣搬不動我而且。」
是好人嗎?小護士是怎麼定義的?怎麼看出來的?至少這次只說是笨蛋沒罵我白癡,算是值得高興。
「我不算好人。」
「俊成不用害羞。」
其實我離好人還很遠。
「好,不害羞,可是明天我好像該回去了。」
過好一段時間小護士都沒反應,螢火蟲也沒了蹤影,敞開的窗外卻開始發出另一種亮得多的冷白短暫光芒,一瞬間強閃著,跟螢火蟲柔和明滅不同。
隱約能聽到窗外夜的聲音,風鑽過枝葉草叢的窸窣聲,但是奇怪沒有蛙叫蟲鳴,也許跟螢火蟲一樣都一起睡覺。
她微緩規律的鼻息吹在我腰上,熱呼呼跟客廳暖爐一樣舒服,還帶一點點潮氣。
山近處的天空還是澄淨無雲,甚至能看到星星,但遠方,河的對岸山巒稜線上空卻已經低雲密佈,一會兒雷聲就傳來,轟隆轟隆地,聲音不大,但低鳴讓山好像也稍微震動一下。
那瑪夏的雷不知道是否總這麼多,或是像安妮所說我受到某種眷顧,看到平常不該那麼多的螢火蟲,所以也遭遇特別頻繁的雷電跟雨水,有好有壞,質能等價之類的,大自然需要平衡一下,安妮的神應該也這麼想。
又接連幾個閃電把雲層厚重的模樣清楚描繪出來,喝醉酒時對於那些能夠為地面帶來巨災的大量水滴能飄在天空上感覺到不可思議,還希望接著到達的雷雨聲不會太響吵醒小護士,打斷這個美好的夜晚。
如果風吹的方向夠準,雲就會飄過來,窗戶沒關,雨水肯定會多少噴濺進房間,也算是住在山區小木屋的一種情調。
不知道明天一早醒來小護士會不會問我:「想不想一起洗澡?」
我想小護士說得對,這種事男生都想太多,中年大叔的無聊妄想實在是無足輕重不值一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