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友人的介紹,我得知國立臺灣博物館(下稱臺博)辦理的「在標本裡寫一座山:2025新自然史寫作工作坊-標本記事」。雖然知道的當下這場活動便報名額滿,我還是時時關注這個活動的動向。在活動前一週深夜,手機亮出票卷釋出的通知,我趕緊手刀報名,終於可以參加這場熱門活動。
第一次進到臺博的教室,心理有些興奮,總有種踏入禁地的感覺(上課期間門口會有圍欄擋住)。活動開始前,我翻閱著報到時拿到的工作坊教材,預習今天的議程。活動分成兩個階段,有四堂講座課程,跟最後的實作時間。老實說,以工作坊而言算是沒什麼在「工作」的。即使過著每堂課一小時,中間下課十分鐘的開學生活,我仍努力不在中間打盹,而老師們的故事相當引人入勝,讓我順利度過絕大多數的課堂時間(還是有極少數真的撐不下去發呆了一、兩分鐘)。
不過開始之前,或許得先談談「新自然史」。既然有新的,必定是希望跟舊有的有所區別。一直以來,自然史往往著重客觀、科學的知識。然而,當今的博物館發展越發重視與觀者的互動,也因此希望以新自然史的姿態,納入生活經驗、情感記憶與在地語言,打造出標本獨一無二的敘事。
整體下來,我認為四堂課都有帶給我對標本的新觀點,以下簡短的紀錄與分享給大家。
從植物標本資料重建科學史:胡哲明 教授
第一堂課,由臺大的植物標本館館長胡哲明教授,帶給我們寫作背後的方法論。
講述圍繞著老師的作品《塵封的椰影》。這是一本傳記式的個人史,但參雜了一點虛構成分,讓整個故事更加完整立體。雖然新自然史希望打造一個更加彈性的自然史寫作環境,但作為科學史的一部分,考證的基本要求仍然很高。老師透露,完成這本書需要考究細川隆英自身、家屬、朋友乃至手記中提及的人,以及作為主軸的標本資料,關於背景的間接資料如天氣、報章雜誌、各單位典藏品等,族繁不及備載。
說起書寫的原因,胡老師說過去的自然史作品往往以本土的典藏、教授級的人物為主,忽視了臺灣存有許多來自不同地方的標本,以及尚未來得及展露頭角的新一代自然史工作者。於是,一個圍繞密克羅尼西亞植物標本以及細川隆英的故事就此被重新拼貼、發揚。
對於自然史寫作,老師提供幾項建議:首先,需要可以支撐故事的資料,就得依靠有效可靠的文獻資料庫。資料庫可分為調查團、政府資源與報章雜誌三類。一般而言,地區調查團的資料比較仔細,但也較難搜尋,往往需要透過查找不同做品的引註,逐步挖掘相關的人事物。其次,古地圖的考證也會是一項難點。許多地區曾受多國殖民或託管,因此紀錄資料遍布各國,許多地名現在也從地圖上消失,需要透過許多的比對,才能逐步清晰當時的環境。最後是背景資料,為了書寫出合宜的世界觀,各種背景的參酌必不可少,包括:政策背景、天後資料、交友狀況以及主角性格⋯⋯個個都需要佐證資料以確保故事的合理性,也才能讓史實更加還原。
書寫一本十八萬字的書,老師做了不少事前準備。老師建議大家可以做「生命史表格」,把所有相關人員的生命史(名字、年份、事件)紀錄為一個表格。此外,也可以建立「相關人物網格」,白話來說就是「人物關係圖」,讓個角色間的互動可以更合適的被描述。而在這些史料之外,往往會有一些得以發揮想像力的彈性,這便是可以讓故事變得豐滿有人情味的所在,只要不偏離史實並誠實註記,諸多浪漫的臆測都為閱讀帶來更好的體驗。
鄉野奇譚:林大利 助理教授
歷史上人們對動物的想像,隨著對大自然觀察所獲得的資訊量多寡而有所不同。曾經,人們將大象的頭骨當作獨眼巨人的骸骨;曾經,人們也認為海中有許多海怪⋯⋯時光荏苒,標本的蒐藏、競價風氣四起,為了鑑價,分類學家應運而生。不過,在分類學起步初期的趣聞也有不少,比如長頸鹿的拉丁文camelopardalis是「camel (駱駝)」和「leopard(豹)」的結合,或是因為贗品猖獗導致鴨嘴獸標本初期被認為是人造拼接而成。
這些鄉野奇譚不止發生在國外,林大利老師也分享了臺灣鳥類的分類學故事。
極北柳鶯是一種廣泛分佈的鳥類,也是許多賞鳥人士喜歡的觀察對象。不過,由於外觀相似的程度非常高,即使鄉野間有許多辨識的「民間方法」,也無法成為通用的辨識點。「要能成為辨識關鍵,必須是每個人都看得出來的。單靠只有自己能夠辨識出的感覺,對分類來講是不夠的。」林大利老師補充。如今,透過外表不能辨識物種已成事實,只有透過分子方法才能確定生物間的親緣關係。
臺灣有兩種灰雀屬的鳥類,分別是灰鷽和褐鷽。兩種鳥類基本上有確切的辨別方式,雖然不太明顯,但透過三級飛羽上的一小撮羽色可以辨識出來。值得懷疑的是,老師發現在不同的書本或文獻中,描述總是參差不齊。最驚人的是,攤開臺灣著名的鳥類圖鑑,發現除了原始文件之外都多少有誤植的狀況發生。鳥類的外觀描述,只要有標本或野外觀察就可以確立,然而如此多的資訊在層層的抄錄或誤植中累積了錯誤,如今變成截然不同的面貌。透過這個故事,林老師希望大家謹記參酌標本與原始文件的重要性。
跟著標本看世界:許毓純
下午的第一場臺灣博物館的研究組長,和我們分享她在博物館員歷程的所見所聞。
首先,組長介紹道博物館的起源。博物館的前身是「珍奇屋」,讓航海時代的人們蒐藏真奇異寶,也作為社(炫)交(耀)的功能被使用。如今,博物館有五大項職責,包括:研究、典藏、展示、教育和娛樂,同時也希望可以更加注重博物館的包容性、多樣性、永續性與社群參與。在以上脈絡下,臺博館才有了這次的活動。
標本是「經處理可長期保存的動物、植物或礦物等樣本」,也是公共的真實物件。要如何從這些靜態的物件看見世界呢?一件標本蘊藏著許多可能性,從自然知識、取得與製作、社會背景乃至個人經驗,都是可以從標本的閱讀中得到的。從最直觀的物件描述與功能說明開始,帶到眼前物件的故事,讓標本的價值不只是一個群體的代表,而是展現它的獨特之處。更進一步,我們可以關心取得樣本時的社會脈絡,比如貿易需求、文化比較、時代背景等等。
不過,書寫最重要的是回應自己的好奇心。無論是實地調查、文獻閱讀或人物訪談,甚至近一步書寫出虛構與非虛構的故事,都是為了回覆自己對於物件的好奇與想像。
物件書寫的時空想像:黃瀚嶢
最後則是由黃瀚嶢老師帶來物件書寫的講座。「超物件」(Hyper object)是老師帶給我的新概念。開始以物件為題的寫作時,往往會無從下筆,也難以拿捏從私密個人想法轉換到公眾議題的方式。此時,我們不妨將物件作為一個現象與起點,透過細節描述、相遇情境、背景資料與延伸聯想逐漸擴張到「超物件」,也就是物件背後那些無以名狀的議題。
老師提供一個例子。他曾寫過一篇關於九芎的文章,從觀察作為行道樹的九芎嫁接了紫薇的枝條,延伸出背後所暗示的文化混血議題。物件往往涉及千千萬萬個議題,在打定主意後,必須學習如何緊掐超物件進行敘事。比如這篇關於九芎的文章,比起描述授粉的狀況,可能更多著墨在其他面向的描述。
老師也提供一些資料查詢的方向,首先從學名、分類學或名字考證做延伸,其他以植物為例可以透過英文「polination」(授粉)、「seed dispersal」、「habit」或「食草」等擴大該物種的連結。有了眾多資料後,再透過「回到現場、親身體驗」的原則進行收束。
後續老師提供了他目前籌備「木槲草枝花短衣」文章的過程,實際內容在這邊就不贅述。透過爬梳創作歷程,老師說令他感動的是短衣上交錯的不同材質與文化,彷彿一場精美的隱喻,訴說著「人的靈魂是交織的文化」。書寫博物館物件的一個重要細節,是說出該物件與野外物件之間的區別。唯有如此,才可以藉由文字創造與展品之間的連結,挖掘只有該展品才有的故事。
總結
短短一天的活動緊鑼密鼓,我卻能時時刻刻保持專心。無論是哪一位老師,都是這個世界細膩的觀察者。透過博物館中的標本,我們看見的不是乾癟的收藏,而是曾存在過且將不斷延續到未來的故事。我不會再看見死氣沈沈的博物館,而是含有無限敘事可能的記憶結晶,我想這就是所謂的「從標本看見世界」吧!所有看似零散微小的標本,都可以被觀者用敘事寫成一座豐滿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