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快20年的時間,《穿著Prada的惡魔2》宣告正式開拍。在這個串流當道的年代,這部電影從開拍第一天開始,原班人馬全數回鍋,各種路透圖瘋傳,彷彿毫不畏懼被劇透。
看著社群平台上的動態,我只關心一件事:我希望可以看到電影裡,艾蜜莉有完成去巴黎的夢想。

從原著改編的角度來看,《穿著Prada的惡魔》電影比小說更為溫情也敦厚。原著小說中的安蒂像是個對什麼都在抱怨的女人,她眼中的老闆充滿不合理的尖酸刻薄。
如果只讀小說,她的角色功能較像是為許多處於職場底層、努力向上的OL提供一種釋放出口,訴說面對爛老闆時的辛酸與委屈。但電影裡,米蘭達(梅莉史翠普 飾)與安蒂(安海瑟薇 飾)最後的關係,反而像是惺惺相惜—強調生活、友誼、家庭與愛情的穩定價值,應該高於對名聲與財富的追逐。
然而,這樣的主線若缺少安蒂與艾蜜莉(艾蜜莉布朗特 飾)的對照,就難以發揮出真正的力道。

初識艾蜜莉:時尚地獄裡的秩序執行者
當觀眾跟著安蒂以一種陌生的眼光踏入「時尚」世界,在尚未與米蘭達正面交鋒之前,我們就已先從艾蜜莉─米蘭達的第一助理─的冷眼、不耐、揶揄與催促中,看見了這個華麗地獄的真實輪廓。
艾蜜莉性格高傲、熱愛時尚。她在這個依體重、品牌與忠誠度排名的辦公室秩序中,堅信只要遵守生存法則,就能獲得去巴黎的門票。
「I've been dreaming of going to Paris since I was a little girl」這句台詞說得又快又急,彷彿怕夢還沒說出口,就會被奪走。艾蜜莉布朗特賦予這個角色的,不只是「壞脾氣女助理」的刻板形象,而是飽含恐懼,藉由控制欲來掩飾焦慮的不安全感。
這種因夢想而生的不安與急促,正是艾蜜莉這個角色的靈魂所在。

鏡像對照:艾蜜莉作為主角的另一種命運版本
安蒂與艾蜜莉在劇作結構上,並非只是主配角、前後任助理的職場交接,而是一組完整的價值觀鏡像對照。這部電影之所以動人,不只是因為米蘭達的霸權令人畏懼,而是因為觀眾跟隨安蒂走向崩壞與覺醒的過程中,看到艾蜜莉這個角色─如果選擇「不醒來」,人生可能會變成什麼模樣。
從第一幕起,安蒂的外來者身分與理想主義,對比艾蜜莉作為體制內部者、秩序信徒的身份──她說:「這是我的人生機會」,這句話其實在掩飾她早已被馴化的社畜自我。
隨著中期劇情進展,安蒂開始表現得越來越像艾蜜莉,而艾蜜莉的焦慮也隨之升高,她開始對安蒂產生排擠與嫉妒。即使被邊緣化,她依然選擇死守規則,「I didn’t have a choice, you know. Miranda’s counting on me.」
這句話代表的是:即使價值感正被侵蝕,她仍然相信留在規則裡就是忠誠的表現。當安蒂取代她前往巴黎,艾蜜莉選擇繼續等候「奇蹟」,堅持不改心意:「I’ll get better. I’ll be fine.」這是一種將苦難誤認為信仰的悲壯誤解。

不甘被取代的驚恐:崩潰邊緣的次主角
從最初的輕蔑,到後來的憤怒與崩潰,艾蜜莉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世界正在被另一個新人取代」。她對夢想的偏執,使這個「次要角色」具有了「主角級」的情緒張力。
這種張力,全靠艾蜜莉布朗特的演技撐起。她把這個角色,演成觀眾的隱喻。
梅莉史翠普曾評價艾蜜莉布朗特是「她見過最傑出的年輕女演員之一」,我很認同這個看法。初闖好萊塢,她就憑《穿著Prada的惡魔》出圈,實力不容小覷。
片中不少對於「時尚產業」或「米蘭達文化」的描寫,其實都是透過艾蜜莉布朗特的演技而成立。例如那場戲中,她對安蒂說完:「You have no style or sense of fashion.」便立刻轉身離開,乾淨俐落地劃出一個冷暴力的曲線。電影裡許多走位快速、節奏緊湊的場面,正是靠艾蜜莉布朗特一兩句台詞,把整個時尚行業的「標準」與「不耐」演繹出來。
她讓觀眾在Runway雜誌還未開口說明前,就感受到那套世界的邏輯與暴力。

倒影辯證:誰是我們,誰是夢想裡的自己?
艾蜜莉對安蒂不斷地下達命令、挑釁,但她從不讓人討厭。布朗特的演技並未把這角色演成尖酸的「bitch」,反而讓觀眾看見這是個已經成功馴化自己的社畜—我們代入她的不安,也代入她的強撐。
像那場經典的台詞:「I have Patrick!」「I love my Job」語速疾快、語調張揚、情緒夾雜自豪與焦慮,這些情感不靠劇本,而是透過聲音節奏與語氣設計出來的心理層次。沒有艾蜜莉布朗特,這個角色或許只是個工具人,但她為角色注入了太多「不說出口的痛苦」。
看電影時,你都會想說這個角色的真實名字,真的叫做「艾蜜莉」嗎?還是只是眾多「艾蜜莉」之一?艾蜜莉與安蒂的對照,是整部電影最重要的副線之一。主角安蒂最終選擇離開體制,獲得覺醒的權利;而艾蜜莉選擇留下,成了那個遵守所有規則、仍被拋下的人。(一如現在坐在辦公桌前打字寫這篇文章的我自己,或許,我才是艾蜜莉?!)

這個問題,艾蜜莉布朗特用她的演技演成了一種內傷式的鋒利。她不是反派,也不只是配角,她的角色成了整部電影的倫理暗影。她沒有赴巴黎,沒有感情線,沒有救贖,但她牢牢撐起了整部電影的情緒弧線。
如果說米蘭達是冷靜、穿著Prada的惡魔,那麼艾蜜莉,就是那雙走進地獄卻不敢停下來的高跟鞋。我們或許在安蒂身上看到「我們想成為的人」,卻更可能在艾蜜莉身上,看見「我們曾經或終將成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