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潮影,對嗎?」
長者的聲音溫和卻堅定。 船靈微微抬起頭,看著他,心中湧起一股奇異的悸動。
少女仍然不知道答案。 船靈回應了這座祭壇,戰士的記憶仍然殘存,但……自己真的叫潮影嗎? 這個名字是自己的,還是這片土地的?
長者的目光沒有移開,他緩緩站起身,語氣比剛才更加低沉而堅定。
「過去,曾有人來到這裡,帶來獻祭,帶來誓言,然後……他們離開,從未再回來。」 船靈的心猛地一跳。
長者輕輕點了點那塊刻滿符號的石板,語氣低沉:「戰士曾經來過這裡,但後來,他們選擇了離開。」
少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手指不自覺觸碰靈魂的裂痕,像在尋找一個不存在的答案。
「我……」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迷惘如霧氣籠罩著自己。 我是潮影嗎?還是只是土地的靈魂,被人們賦予了一個名字?
祭壇的白煙緩緩流動,彷彿土地也在等待她的回應。
長者沉默地看著,然後轉身走向更深處,腳步聲在石板上迴響,留下她獨自面對這片沉默的記憶。
船靈靜靜站在原地,手指輕輕按在自己的袖口。
自己剛剛感受到土地的回應,而她的存在變得更加真實了,甚至……她剛才在陽光下,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但船靈仍然不知道
我是誰?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掌。這雙手曾握過戰士的短劍,曾輕觸海風,曾承載某些誓言……而此刻,它們變得更加凝實。
「土地記得我……但它記得的是潮影,還是……其他的我?」
就在這時,袖口暗紋微微閃爍了一下。
那是一道極其微弱的光芒,如同海面上短暫浮現的波光,只有一瞬,便消失了。 而在那一瞬間,她隱約聽見了: 「海洋與土地……一直都記得妳。」
船靈的瞳孔微微一縮,心臟像是被什麼輕輕觸動。
這不是土地的回應,也不是她的記憶。
這是,智者的聲音。
她怔怔地抬手,看著袖口紋路,如同時間的刻痕,在光線下沉靜等待著她的回應。
「海洋與土地……記得我?」她輕聲呢喃,沒有得到回答。 那聲音已沉靜下來,彷彿從未存在過。
但她知道,它存在過。 這讓她的心微微放鬆,卻同時帶來更多疑問。 如果海洋與土地都記得自己,那麼……我究竟是誰?
當她從祭壇的沉思中回神,一陣熟悉的氣息自風中浮現。
她緩緩轉身,樹影間,一抹金色的瞳孔在霧氣中閃爍。 雲豹輕盈踏出陰影,動作比先前更為輕快,尾巴輕輕擺動,像是對某種變化感到滿意。
船靈靜靜看著祂。
這次,她沒有開口詢問,因為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變得更清晰了。 雲豹走到她身邊,停下,伸展前肢,懶懶打了個哈欠,抬頭看著她,耳朵微微抖動。
祂沒有說話(祂從不說話),但船靈知道,祂對這樣的變化感到愉快。
她離開祭壇,沿石板小徑走向山林,腳步聲漸被鳥鳴取代。
午後陽光穿過樹葉縫隙,斑駁地灑落在她的肩上,帶來一絲溫暖,卻無法完全驅散心中的陰霾。 微風滑過山間,吹動她的髮絲,捲起細碎的落葉在空中旋舞。
她沿著熟悉卻又陌生的山道前行,四周靜謐,只有蟲鳴與偶爾竄過樹梢的鳥影。
過去幾日的種種疑問仍在腦海盤旋:戰士的後裔選擇了不同的道路,我還能做什麼?
她以為甦醒後會找到答案,但此刻似乎離答案越來越遠。
啪。
一道輕柔的拍擊落在她的腳踝,落葉被撥開,沙沙作響。 她猛地停下,低頭看去,
雲豹悠閒地甩著尾巴,琥珀色的眼睛映著陽光,帶著一絲狡黠,像在嘲笑她的沉思。
祂的爪子輕踏地面,揚起一小撮塵土,動作輕盈如風。陽光落在毛皮上,映出淡淡的金光,整個身軀透著愉悅氣息。
船靈微微皺眉,看著祂:「祢在幹嘛?」
雲豹沒有回答,只是又用尾巴輕拍她一下,轉身竄入樹林,靈活穿梭在樹影間。
「喂……!」她嘆了口氣,還是忍不住追了上去。
雲豹的步伐輕盈得像一陣風,時而停下回頭看她一眼,隨即故意加快速度,像在逗弄她。祂毫不費力,時不時把尾巴在她眼前晃一下,挑釁地擺兩下,彷彿根本不擔心她追得上。
「……你是在逗我玩嗎?」她皺眉,卻難得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
她加快腳步,風從耳邊掠過,帶走髮絲間的潮氣;腳下紅土微微顫動,像在回應她的步伐。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純粹地奔跑了。
從甦醒至今,她一直在思考、在疑惑、在尋找某個無法確定的答案。 這是她第一次,不去思考「為什麼」,只是單純地跑向前方。靈魂的裂痕彷彿也輕了些。
最終,兩者來到一片被陽光溫柔籠罩的草地。
她停下腳步,輕輕喘氣;雲豹懶洋洋一躍,倒在身側,尾巴輕拍地面。 她靜靜躺下,看著陽光透過枝葉投下斑駁光影,心中的焦躁稍稍平息。
她已經忘了,上一次這樣無憂無慮地躺在陽光下是多久以前。
或許很久以前,在那片快記不清的土地上;那些模糊的聲音:戰士的低語、孩子的笑聲與火堆的劈啪;那張模糊的笑容:一個拉著她手的男孩,眼裡是希望,而後在記憶中漸漸淡去。 但此刻,至少這一刻,她什麼都不用想。
她側頭看向雲豹。祂仍悠閒甩著尾巴,琥珀色的眼睛帶著狡黠,又藏著溫柔。
祂輕輕伸頭,毛皮的溫暖蹭過她的肩膀,然後閉上眼,尾巴輕拍地面,像在哼一首無聲的曲子。
「祢今天……心情特別好?」她的語氣帶著一絲好奇。
雲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躺著,像在感受陽光與微風。 她心中浮起一絲疑惑:祂為什麼這麼愉快?
是因為她開始前進了,還是某個她未察覺的氣息正從遠方靠近? 她沒有繼續追問。就算問了,祂也不會回答。祂只是靜靜陪著她,一如往常。
走出樹林,視野逐漸開闊;樹影漸稀,遠方道路筆直延伸,市區輪廓在陽光下模糊顯現。
她停下腳步,微風漸被機車的低鳴取代,方才的寧靜像被撕開一道裂縫。 她踏上柏油路,地面粗糙而堅硬;熱氣自路面蒸起,不像山林泥土能溫柔包覆她的步伐。
她望著路邊高壓電線與招牌,耳邊不再是戰士的低語,而是機車引擎與廣播的雜音,陌生得讓她幾乎忘了呼吸。街上人來人往,完全對她的存在無知無覺。
走進市場,食物香氣瀰漫,攤販吆喝此起彼落。
她聽見人們談家常、抱怨米價與魚價;偶有人提起選舉,說著「李登輝」與「彭明敏」,像在爭論誰能守護這片土地。
她駐足電視店外,螢幕裡的主播語調急促:「總統大選進入最後階段,投票率持續升高……」 她的靈魂微微一顫。守護的誓言在腦中迴響,卻與這些聲音格格不入。 她聽得懂,卻不明白。
她想尋找過去的痕跡,但這裡的人們似乎不再需要神靈,也不再記得自己。
夜幕降臨。
她坐在一處無人角落,遠處路燈昏黃,光影搖曳。
她把手貼在柏油路上,指尖感到冰涼與粗糙,卻沒有那熟悉的脈動。
土地沉默得像一片死寂。她的靈魂裂痕隱隱作痛,彷彿連最後的依靠也棄她而去。
她開始疑惑,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點甦醒。夜風吹過,帶來遠處機車的低鳴,卻沒有雲豹的低語相伴。
這裡,還需要她嗎?她的目光落在黑暗裡,彷彿在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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