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市場,空氣中混雜著新鮮蔬菜的青澀、剛處理過的魚腥、炭火燒烤的焦香,還有熱騰騰豆漿與燒餅的溫潤氣息。
不遠處,一名攤販婆婆正熟練地翻動蘿蔔糕,鍋鏟敲擊鐵鍋發出清脆的聲響,婆婆一邊忙碌,一邊與熟客閒聊:「哎呀,今年的颱風又要來了,氣象說這次影響不小啊。」
「真的嗎?」
另一位客人回應,「哎,年年都說颱風大,還不是這樣過?」
「不一樣啦,這次是往東部來的,花蓮、台東那邊的人肯定要準備了……」
「花蓮、台東。」
這兩個地名讓船靈微微一震,她的靈魂深處,一條細微的線似乎與這些地方產生共鳴。
船靈凝視著婆婆將金黃的蘿蔔糕切塊,淋上醬油膏,散發出誘人的香氣。腦海中閃過模糊的畫面,某個遙遠的早晨,部落婦女用石臼搗碎穀物,炭火燃燒的氣味與笑聲交織。
少女搖了搖頭,那是誰的記憶……?
這種熟悉卻陌生的感覺讓她不安。船靈的記憶中不曾有這些食物、這些聲音,但它們卻如此理所當然地存在於自己的理解中,彷彿這片土地的知識早已融入她的靈魂。
繼續往前走,經過一間雜貨店。店裡的舊電視機正播放晨間新聞,畫面上是嚴肅的主播:「根據最新民調顯示,總統大選進入最後階段,專家分析……」
選舉,她聽得懂,也理解它的意義,但她的記憶裡從未出現過這樣的制度。
在船靈沉睡前的時代,土地的治理依賴長老與戰士的共議,而現在,人們用「選舉」決定領導者。
她望著畫面中那些人類的表情,他們認真地討論著對國家的期待與選擇,眼中閃著這位不曾見過的光芒,不是戰士的決心,而是對未來的希望。
船靈輕聲問自己:「如果我也能選擇,是否就不會沉睡?」
她無法判斷這是否是好事,只能靜靜地站在店門口,然後轉身離去。
走到一所小學門口時,太陽已完全升起,孩子們陸續走進校園,背著書包,穿著統一的制服,嬉笑打鬧著。
少女停下腳步,伸出手試圖觸碰一個跑過這位身邊的孩子,指尖卻穿過他的身影,只留下一陣空虛。
這些孩子沒有經歷過戰爭,沒有背負血與火的記憶,他們的世界是課堂、書本、未來……她閉上眼,破碎的畫面浮現。
曾經有個孩子拉著她的手,掌心粗糙而溫暖,滿是泥土與希望
問她:「大人,我長大以後,也能成為戰士嗎?」她記得那雙閃爍憧憬的眼睛,卻無法看清他的臉。
那些孩子如今在哪裡?
船靈的心微微一緊,睜開眼時,只見書包在陽光下晃動,笑聲在耳邊迴盪。
清晨的霧氣尚未散去,淡淡的金光從遠方的山頭灑下,輕柔地覆蓋在溪流上,水面蕩漾著粼粼波光。
前方,一座古舊的石橋橫跨溪流,橋身佈滿青苔,石縫間長出些許野草,橋墩上斑駁的痕跡訴說著歲月的流逝。 她緩步走上石橋,腳下的石板微微泛著涼意,像是承載著過去的回音。
當她跨上橋的一瞬間,靈魂猛地一震,一道溫柔卻堅定的聲音從內心深處響起:
「如果有一天,潮影回來了……請告訴她,我們還在。」
少女的瞳孔微微一縮,指尖顫抖著緊握欄杆。
那聲音如溪水般流淌進她的靈魂,伴隨著一陣微光從橋下的水面升起,短暫映照出一個模糊的身影。
不是戰士,而是某個靜靜等待的靈魂。
船靈環顧四周,卻只見晨霧輕柔飄散,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
「我們還在……?」她低聲呢喃,心口湧起一股奇異的悸動。
這座橋不僅是歷史遺跡,更是一個記號,某個仍在延續的血脈在守望著她。
雲豹輕輕喵了一聲,金色眼睛凝視遠方,尾巴掃過船靈的腳踝,像在催促她追隨某個未見的影子。
牠率先躍上橋邊的欄杆,爪子輕叩石面,發出細微的回響,彷彿喚醒橋下沉睡的記憶。
船靈深吸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這座古老的石橋,然後邁步向前。
這一次,她不只是跟隨土地的記憶,而是被某個活著的靈魂牽引著。前方等待她的,不僅是過去,更是仍然存活的答案。
清晨的微光透過窗簾滲入,映在地板上斑駁交錯的陰影。室內靜謐無聲,只有時鐘滴答作響,規律地敲擊著時間的流逝。
突然,
林承宇猛然睜開眼,心臟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扯了一下,劇烈收縮。
他的視線一瞬間失焦,耳邊響起溪流的低鳴,夾雜著模糊而遙遠的低語:「我們還在……」
腦中閃過破碎的影像:霧氣彌漫的山間,一座青苔斑駁的石橋,溪水潺潺流淌,泥土與青苔的氣味撲鼻而來。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剛從深水中掙脫,肺部灌進陌生而涼薄的空氣,讓他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掌心殘留著詭異的觸感,像是剛緊握過粗糙的石欄,手指的弧度仍維持著施力的姿勢,但當他低頭看去,手裡什麼也沒有。
他喘著氣,緩緩坐起身,背部汗濕地貼在床單上,渾身充滿疲憊,彷彿剛經歷了一場高強度的對抗。
他伸手拿起床邊的水壺,想讓喉嚨的乾燥感消失,卻在握住瓶身的瞬間,手指不自覺做出持矛的姿勢,關節微微泛白,手臂繃緊。
那是一種極為自然的感覺。 像是這副身體曾握住過沉重的武器,肌肉的記憶比他的理智更早做出反應。
他一愣,盯著自己的手掌,指尖緩慢收攏又張開,彷彿在適應一桿不存在的長矛。窗外傳來鄰居收音機的流行歌曲,輕快的旋律與他繃緊的手臂形成詭異的對比。
「……什麼鬼?」
他皺起眉,強迫自己忽視這股錯覺,用力握緊水壺,狠狠灌了一口水,讓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把心頭的不安壓下去。
他放下水壺,站起來走向窗邊,推開窗戶。
微涼的晨風迎面而來,夾雜著海潮的鹹味與山林的清新,遠處的山脈靜靜矗立,晨霧繚繞,溪流沿著谷地蜿蜒而下。
他望著那片薄霧覆蓋的山區,心跳莫名加快。那座石橋……他不記得自己去過那裡,卻在剛剛醒來的瞬間,清楚地感受到橋上石板的微涼,甚至聽見溪水拍打橋墩的聲音,執拗地重複著「我們還在」。
但「我們」是誰?
他閉上眼,想努力回憶,卻只捕捉到殘缺的碎片:長矛與盾牌相擊的聲響,火光映照出一個年輕戰士的面孔,眼中閃著決絕的光芒,低吼著「吾等,誓死守護!」
然後緩緩倒下,鮮血染紅青苔。 他的呼吸微微一滯,像是有什麼正試圖穿透記憶的霧氣,將某段遺忘的歷史刻進他的靈魂深處。
但當他試圖抓住時,畫面瞬間崩解,只剩下血脈中的餘韻,在他的靜脈裡微微震盪。
他猛地睜開眼,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手指按壓著額角。這只是錯覺……只是最近太累了……
他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把這些念頭拋開,抓起桌上的機車鑰匙,目光掃過牆上的日曆,今天是交貨期限,他得趕去工廠。
轉身朝門口走去時,耳邊卻再次響起那低語,像溪水拍打石橋,無視他的抗拒。
不管這些詭異的錯覺是什麼,他沒空去管。他還有工作,還有現實要過。
然而,當他跨出門的瞬間,微風掠過他的指尖。那不是風,而是某個站在橋上的人,靜靜地望著他,等待著他回應。
他停下腳步,怔然回頭,身後卻什麼也沒有,只有晨曦下靜靜流淌的溪水,與山頭緩緩流動的霧氣,像一雙沉默的眼睛凝視著他。
他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發動機車,引擎的轟鳴蓋住了心跳聲。
他告訴自己,只要跑得夠快,就能甩開這股來自過去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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