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免會把《小徑分岔的花園》與《吉訶德的作者皮埃爾‧梅納爾》（或者，整本小說集）視為《通天塔圖書館》（La Biblioteca de Babel ）的延伸故事，它們都在探索書寫的無限可能性。值得注意的是，博爾赫斯分別將這兩篇作品獻給奧坎波姐妹，其中姊姊維多利亞為《南方》雜誌（SUR）的創辦人。
本書在序言中指引了進一步理解《通天塔圖書館》的方向——《南方》雜誌第 59 期，
雜誌中，博爾赫斯寫道：亞里士多德以原子論推論出任何一部悲劇或是喜劇都能由 24 個字母（古希臘字母）組成；後來，拉斯維茨（Lasswitz）構想出「總體圖書館」（Biblioteca Total），並將此發表於故事集《Traumkristalle》中。（見《Traumkristalle》〈Die Universalbibliothek〉）文中還描述拉斯維茨刪減拉丁字母，歸納出25個符號（22個字母、空格、句號與逗號）。關於被刪除的字母，博爾赫斯只舉了兩個例子：捨棄 q 與 x，因它們只是 「cu」與「equis」的縮寫。（有趣的是，〈Die Universalbibliothek〉中並沒有刪減字母，反而粗略地估算總數為一百個。）
那麼，究竟 26 個拉丁字母，刪減後剩下的是哪 22 個呢？博爾赫斯為何要指向「22」這個數目呢？
在猶太神秘主義（卡巴拉）中，22 個希伯來字母被視為創世的基石，對應生命之樹的 22 條道路。
圖書館是宇宙；書籍為萬物； 22 個字母象徵一切根源的生命之樹。
首先，我斗膽臆測：博爾赫斯選擇「22」這個數字，是為了呼應希伯來字母的數量，巧妙地與猶太神秘主義結合。亞里士多德所言的 24 個古希臘字母，與上文兩個拉丁字母的刪減混為一談，便得出 22 這個神秘的數字。（當然，也不能排除博爾赫斯只是刻意略過另外兩個可刪減的拉丁字母。）
另外，對照《通天塔圖書館》開頭的引言：
By this art you may contemplate the variation of the 23 letters . . . — The Anatomy of Melancholy Partition 2, Section 2, Member 4。
這裡所指的23個字母，應為古典拉丁字母版本，相較於現行的 26 個字母，缺少 J、U 與 W。另外兩個可刪減的字母是否為三者之二，仍不得而知。
至此，我還未能找出圖書館所用的 22 個字母為何。但正因「23」與「22」的差別，引起我對作者所描述的字母刨根究底的動力，還有對《憂鬱的解剖》的內容產生好奇心；又由《南方》雜誌到《Traumkristalle》。彷彿經歷一趟時空之旅，意猶未盡。更何況博爾赫斯的小說中仍有許多未解的謎題，以及與形上學、科學悖論相關作品之間的聯繫。
宇宙中的故事終究有被抄寫完的一天（並週而復始），但無限的通天塔圖書館意味著說故事的方式永遠可以再創新，正如博爾赫斯所留下的文字。
2025年7月1日
後記
博爾赫斯的文字讓我著迷不已，學習西班牙語的念頭始終縈繞於心。直到今日，我終於踏出了第一步。沒想到，竟然透過西班牙字母表，把25 個書寫符號之謎解開：還有兩個可以刪除的字母是 W 與 Y（它們也只是縮寫）。
博爾赫斯沒有在《南方》雜誌中提及，應是因為對使用於拉丁字母的讀者而言，舉了 Q 與 X 兩個例子便無需再贅述。
26 個字母刪去 Q、W、X、Y，湊成 22 個字母；再加上空白、逗號與句號，正是《通天塔圖書館》所使用的 25 個書寫符號。
In thirty-two mysterious paths of Wisdom, Yah, Eternal of Hosts [Yod-Vav-Yod], God of Israel, Living Elohim, Almighty God, High and Extolled, Dwelling in Eternity, Holy Be His Name, engraved and created His world in three Sefarim: in writing, number and word. Ten Sefirot out of nothing, twenty-two foundation letters: three mothers, seven doubles and twelve simples. — Sefer Yetzirah, Chapter 1
在智慧的三十二條奧祕之路中，萬軍之永恆者雅（Yod-Vav-Yod），以色列的上帝，永生的伊羅欣，全能的上帝，至高且被頌揚者，永居於永恆之中，聖潔是祂的名——祂以三卷「書」雕鑿並創造了祂的世界：在書寫中、在數字中、在言語中。十個無之數（Sefirot），二十二個基石之字母：三母字、七重字、十二單字。——引用自《創世之書》第一章
註：三母字母：א Alef（空氣）、מ Mem（水）、ש Shin（火）。希伯來字母表的第一個字母，三母字之首，便是 「א / Alef（阿萊夫）」。
2025年7月7日，北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