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在思考探討「容貌焦慮」的作品，是不是容易往物質層面的極端走去？以電影領域而言，便是「肉體恐怖」類型，舉凡韓國漫改動畫《整容液》（기기괴괴 성형수，2020）、去年從坎城直闖奧斯卡的話題之作《懼裂》（The Substance，2024），到本文主題《醜繼妹》（The Ugly Stepsister，2025），皆用誇張、扭曲、暴力的方式，呈現女性為了變美所需付出的代價以及承受的苦痛。
《醜繼妹》是挪威新銳導演Emilie Blichfeldt的首部長片，她野心不大，堪稱一五一十地翻拍「灰姑娘」故事，只是從向來無人關心的繼妹視角出發，試圖深挖那些處於美好童話角落、存在彷彿只是為了襯托主角有多真善美的配角之內心狀態——他們天生就醜陋邪惡嗎？還是同為社會體制的受害者？
翻轉視角的童話
《醜繼妹》大致依循原本童話故事脈絡，沒有太多意想不到的劇情：鰥夫與寡婦再婚組成家庭，父親卻早逝，攜兩妹妹的繼母欺凌、冷落非親生的漂亮姐姐；與此同時，王子舉辦舞會招募伴侶，繼母費盡心思想讓親生女兒雀屏中選，卻有神奇力量出現，幫助遭限制行動的姐姐華麗現身舞會，搶走繼妹風采，姐姐落下一隻鞋，神秘身分令王子魂牽夢縈；之後，王室大肆尋找鞋主人，善良的姐姐突破重重限制，與王子有情人終成眷屬，快樂結尾。若從繼妹的角度來看，整個故事則是個妥妥的悲劇，《醜繼妹》開頭即建立主角Elvira對王子不切實際的迷戀與幻想，王子出版情詩集，擅於建立自己黃金單身漢的形象以吸引年輕女子，而Elvira究竟是真心喜愛王子，還是在太年幼的時期就被社會氛圍洗腦？再加上母親缺錢，又缺乏自主謀生的技能，只能將希望寄託在把女兒嫁入豪門，因此，Elvira不單純是出於愛慕虛榮才渴求王子，她還背負扛起全家生計、不成功便成仁的壓力。
此外，親媽不留情的外貌羞辱，也是造成Elvira在追求美貌路上逐漸走火入魔的重要原因，顯示出原生家庭對一個人價值觀的影響。
抱著不可失敗的決心，母親不惜砸錢讓Elvira整形，甚至走後門進入「王妃預備班」，這帶出電影很符合奇幻／午夜單元特色的橋段——各種奇觀式的、想像中的古代整形手術，包含整鼻（直接敲碎鼻梁讓它重長）、種睫毛，還有眾女瘋狂雌競、以取悅王子為最大目標的舞蹈和美姿美儀課程。
最後，Elvira更偷偷嘗試極端減肥法，吃下絛蟲卵任由肚中蟲吸取營養，甚至為了穿進繼姐落下的小鞋，進行毫不浪漫化的「真．削足適履」——藉此，導演Blichfeldt有些惡趣味地將肉體恐怖常見的「斷肢」情節，加諸於童話之上。
母親的意念加深了主角的容貌焦慮
當反派成了主角
《醜繼妹》亟力打破王子和灰姑娘的無暇濾鏡，意圖毀人童年，在這版本裡，王子會在路邊小便，與護衛一同訕笑、羞辱女生外貌，灰姑娘也不是柔弱的傻白甜，她積極反抗繼母和姐妹，甚至與馬夫暗通款曲、在馬廄享受魚水之歡。
儘管電影翻轉了視角，讓繼妹成為主述者，但她依舊符合我們對傳統故事主角的期待，她有苦衷、常常受挫，令觀者同情及可憐，不是真正的惡女，反倒王子和灰姑娘還更像反派。這是我認為本片雖然視覺風格挺激進，敘事手法卻仍嫌保守的原因。
女主的慘烈遭遇十分令人不捨
妳改變外在，是為了符合妳知道妳所擁有的內在。
母親曾以此話，合理化自己鼓吹Elvira整形的行徑，我們常開玩笑說一個人重要的是內在，但若外貌並不突出，該如何在茫茫人海中吸引他人來瞭解自己的內在？
從《整容液》、《懼裂》到《醜繼妹》，主角最後下場都無比淒慘，似乎告訴著女性，愛美過了頭，將受到懲罰。當改善外表在類型電影中變成了極端的肉體恐怖，觀眾跟著角色痛、跟著噁心、跟著不捨，但接受強烈感官刺激之餘，該如何解開美貌神話造就的心魔？怎麼做才能跳脫容貌焦慮的宰制？若無法逃離，有沒有與之和諧共存的可能？我期待日後在相關議題作品中，能看見更多元寬廣的面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