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身體成為部件,當部件成為___的載體
肉體的「變形」在本篇中相當突顯,也在不同階段透過身體部件的多次強化,隱喻了不同的心理狀態。
首先是英惠的胸部。英惠本就是個消瘦身材的女子,胸部並不明顯,且她厭惡穿胸罩,覺得那東西會讓她無法呼吸,但外出時怎麼能不穿胸罩呢,在第一章作為陪客的商務聚餐上她激突的胸部、怪異的素食和不哈拉談笑的做法,讓丈夫忍無可忍。但英惠很喜歡自己的胸部,喜歡它小小的、軟軟的,「不像手、腳、口或三寸之舌,會傷害別人」。
胸部作為女性的第二性徵,在當代文化的塑造下有「豐滿=女人,不豐滿=不夠女人」的文化暗示,帶動了豐胸整型、塑身衣等的產業發展;且胸部也不可以裸露,「女性露出太多的胸部肌膚=浪蕩、不自愛、引誘犯罪」,在英惠發瘋之前,她珍惜著她小小的不夠女人的胸部,在她發瘋之後,裸露便如家常便飯,不再用外在的規範強迫自己的身體委屈配合。
其次則是姐夫眼中的英惠的痣。這顆痣貫串了第二章,是引起姐夫注意到英惠,刺激他創作動力,在她的身體畫出花卉的肇因。那是理論上長大就會淡化掉卻沒有消失,留在屁股上如花瓣一樣的藍綠色的痣。
這顆痣是被遺忘的存在、是從出生就留在身上且是他人或時間都未曾剝奪的痕跡。在藝術家姐夫的眼中,這顆痣充滿了生命力,他從這裡看到帶有原始、粗曠、近乎人最純粹的本質的意義,讓他就算知道赤身彩繪的邀請不合禮法,也無法克制自己實現在他眼中,從肌膚的痣中生長出來包裹著肉身的花朵藤蔓。(這麼形容好像姐夫是個為了藝術不顧一切的殉道者,然而不是,他其實只是個敏感、自尊心高、恐懼著很多事情的懦弱的人)
最後則是英惠胸腔的血和仁惠陰道的疤。仁惠曾因陰道流血不止而去看醫生,確診後不過是個小手術就可以解決的息肉,她頓時不知該慶幸還是失望-如果是重症的話,就可以讓她有個好理由從疲憊壓抑的生活中解脫了。當她看到被強迫輸液灌食而傷了胸腔,邁力掙扎又吐血的英惠時,她想到了自己隱蔽的疤痕還有那些想要解脫的陰暗想法,而有「那也是我的血」的直覺。
同樣的家庭出身,同樣作為女性,同樣有婚姻關係,仁惠的境遇同樣是社會/文化/家庭壓抑下的女性。但她從小就意識到自己是長姐,要照顧弟妹,養成獨立堅毅的性格,就算丈夫是個不管事的、不會賺錢養家、不會分攤照顧孩子的責任,她也都能溫柔的一肩扛起重任。當丈夫和妹妹的醜聞曝露後,她承擔起照顧沒人理會的妹妹的工作。難道她心中不會怨恨詛咒嗎?留下她,自己逃到發瘋的世界的妹妹、撇下妻子,親手毀掉自己創作生涯和人生的丈夫……,然而文中的仁惠只有陰鬱茫然的描寫,而無怨毒狠絕的思想,文末帶著黎明況味,也暗示仁惠走出自己的幽暗心理。
回到陰道的疤的話題。作為女性獨有的器官,陰道是作愛也是生產的通道,隱身於體內也因「性」而被避諱。從來便逆來順受的仁惠有辦法自行吸收、理解或克服不舒服的外力,譬如不樂意的性愛(丈夫的婚內性侵)、父親的家暴(因是長姐的關係被暴力對待的程度比英惠低)、社會對成功且有魅力的女性的期待(外貌優秀、有自己的事業、有婚姻、有孩子等),陰道的疤象徵她的傷口,痊癒但留下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痕跡和痛楚。
如果無處可逃,就只能變成開花的樹了 -韓江《素食者》(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