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

答……答……答……答……答……

下過大雨的那個夜晚，年久失修的隧道石壁上方滲著水，在滴水的那一側，地面積了一片淺淺的水窪。老舊的白光燈具，矇上一層昏黃，倒映在水裡。規律的水滴在倒映的黃光裡盪出小小的漣漪，它在擴散，擴散出一股詭譎的氣氛，像有什麼東西要從漣漪裡爬出來。

過去這裡曾有鐵道，自從人口嚴重外移，這支線就廢除了。為了讓山兩側的居民能多一條通行的路，填平了鐵道。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已經很少人會使用這條隧道了。

只會搭公車的她，受制於站牌位置。

這天下班得晚，一到站就錯過了回家的公車，只剩下隧道另一頭的末班車。

小文站在隧道口，深呼吸幾次後，很不情願的戴上無線耳機，播下震耳的音樂，踩著高跟鞋快步走進去。

她很討厭，也害怕這座隧道。

小文戴著耳機，聽不見自己的高跟鞋聲用力的在切斷、攪亂沉睡的隧道。也聽不見高跟鞋急促的聲響在石壁間來回撞擊，並逐漸混合成一團沉悶的迴音。

叩、叩、答、叩、叩、叩答、叩、叩、叩、答叩、叩、叩……

但她能感受到自己似乎在驚擾什麼，可是卻不能停下高跟鞋的敲打，就算會喚醒什麼——這股壓力讓她的步伐變得更加倉促。

叩、叩、叩、答叩、叩、叩、叩答、叩、叩、叩、叩、叩答叩、叩、叩……

隧道很長，她不得不吸入那些潮濕與鐵鏽味，她覺得那些氣味進入她的身體後，想把她也留下來。

燈光一閃，她縮了一下，環顧四周。她看見左前方的石壁上有水滴落，水滴落的瞬間，帶著光線一起墜落，被吸進水窪裡了。

於是她小心的前進，眼睛卻忍不住瞟向水窪。就在她快步經過時，水裡閃過她的倒影，讓她感覺像被什麼尾隨著。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倒影，可是她也曾聽說以前有個女人在隧道裡被火車給……

心裡一急，踉蹌了幾步，鞋跟突然卡進了排水溝孔。

「啊！」她慌張的叫了出來。

她一面盯著水窪，一面轉動腳踝，卻怎麼也拔不出來，愈拔愈心急。最後不得不盯著水窪，慢慢地蹲，直到靠近地面，這個毫無防備的姿勢讓她失去安全感，忍不住輕輕地顫抖。

她把手托在鞋底，手指夾著細鞋跟，一邊搖一邊拔，就算鞋子壞了也沒關係，能拔出來快點離開就好。

終於「咔」的一聲，鞋子總算斷跟脫離排水孔，可是她卻因為反作用力向後跌坐，手和褲子沾得又髒又濕；左耳的白色耳機也掉了下來，從身上滾到地上。樂團正進行到電吉他獨奏，急促、激動又奔放的音樂離開耳朵後，在隧道裡變成了刺耳的噪音；像鬧鐘正在叫醒什麼，也像警鈴。這讓她很害怕，她慌忙的伸手，傾身要撿。

她才抬起屁股，一頭長髮就從她面前傾洩而下，她嚇得瞬間往後躲，重重的撞在石壁上。顧不得痛，她立刻捂住臉，嚇怔了的她，口中唸唸有詞，也顧不上前後文對不對，只能把她知道的咒語通通唸出來。

但沒有用。一隻冰涼濕黏的手，碰了她的左前臂。

她尖聲大叫：「不要！」，用力的著搖頭，不停的發抖，喃喃唸著：「不要……不要……」恐懼讓她開始喘不過氣，手腳開始發麻，動也動不了。

那個聲音不耐煩地說：「不要什麼？另一隻耳朵也給我。」

接著又說：「小文。」她快哭了，為什麼知道她的名字？

小舞是少數經常往返於這條隧道的人，她家與舅舅家就分別在隧道的兩端，這晚她幫媽媽送東西過去，就留下來吃飯聊天了。

小文下公車時她正在發動機車，但發動不了，於是她留下車子，打算走回去。才爬上舅舅家外面的小坡，遠遠的就看到小文了；本想喚她，卻看見她停在隧道口，肩膀明顯地起伏了幾次，戴上耳機後才走了進去。

她賊兮兮的跟上去，心裡打著捉弄人的主意。

當她走到隧道口，小文已經快抵達隧道中間了。隧道裡傳來小文匆促的腳步聲，一步步輕脆的「叩叩」聲，早已混合成沉悶卻嗡嗡作響的迴音，隧道像是變成了另一個空間。可是她不怕，她可是從小就穿梭於這條隧道，一點也沒什麼好怕的。

但她決定不在隧道裡嚇小文了。她倆從小一起長大，她知道小文有多膽小；就算要嚇，也要等出了洞口。

她才走進去，就看見前方的小文叫一聲後停住了。

「怎麼了？」她心想。

她一邊慢慢走，一邊看著小文，才發現似乎是鞋跟卡住了。

與此同時，隧道內的高跟鞋迴音逐漸變小，沒多久，就恢復成只有水滴的寂靜，卻也像巨獸停下鼾聲正在甦醒。

她看見小文慢慢蹲下，一直盯著石壁滴水處，好像那裡有什麼。小舞想叫她，心裡卻也衡量著叫她的時機，總覺得現在叫她，會嚇到她。

當她走到小文身後時，小文終於拔出鞋跟，卻跌坐在地，白色耳機也滾了下來。

一瞬間，隧道裡又吵鬧了起來，耳機裡的音樂刮著石壁，小舞忍不住皺眉忍耐。她直覺的就彎下腰去幫忙撿。

她才一彎腰，一頭長髮就滑了下來。

雖然握住耳機減少了噪音，但耳朵還是很痛。她看小文縮在牆邊，伸手碰了她的手臂，要喚她。

小文卻突然尖聲大叫：「不要！」

尖銳的叫聲，又讓小舞耳朵一陣痛，她痛苦的皺眉。

「不要什麼？另一隻耳朵也給我。」音樂聽那麼大聲，是想要耳聾嗎？

耳朵舒服一點後，她發現小文不太對勁，似乎是嚇到了，而且嚇得不輕。

「小文。」小舞輕聲叫她。

小文只是發抖。

想了幾秒，小舞決定上前用力搖她的肩膀，「是我，是我，小文，是我。」

這個用力的搖晃沒有惡意的感覺，小舞的聲音也終於傳進她的耳朵。是熟悉的聲音，但真的是小舞嗎？小文慢慢地睜開眼睛，從手指細縫瞄出去。

一看見小舞和她的長髮，緊繃的情緒頓時就炸開了，「妳幹嘛嚇我！」

「我哪有嚇妳？」小舞覺得無辜，她連嚇都還沒有嚇呢！

「哪沒有，妳的頭髮……就……就……」想到剛才的畫面，小文還是覺得驚恐。

「我？」小舞看看自己及腰的長髮，回想起剛才彎腰的動作，才發現自己無意間嚇到小文了。她蹲在小文面前認真的說：「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是想幫妳撿耳機。」

小文才不信，小舞平常就愛捉弄她。於是一掌拍在小舞肩上，跌坐在地時弄髒的手，拍得小舞衣服黑了一個印子。餘氣未消，想再打一下，小舞見狀趕緊側身。這一側身，小文又看見小舞身後的石壁與水窪了。

她突然安靜下來，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的問：「所以真的沒有別的？」她覺得這裡怪怪的。

「別的？」小舞不懂，「什麼別的？」

「我覺得這裡怪怪的，好像有別人。」說「別人」是因為害怕，她不敢說出那個字。

小舞狐疑的回想，「沒有啊！我剛剛就一直在妳後面，沒有看到別人。」

「真的沒有嗎？妳……妳走過來都沒有看到……或感覺到？」

小舞回顧一下四周：「哪有什麼？妳在講什麼？就只有我而已啊！」

「可是……」小文內心很不安。

小舞知道小文在講什麼，「妳真的很膽小耶！我幾乎每天走，這裡哪有什麼啦！」想讓小文再安心一點。

可是話才剛落下，隧道裡的燈卻突然全部熄滅。

只剩下……

答……答……答……答……答……

還有耳機裡傳來的笑聲：「哈哈哈，現在讓我們一起來──」

趁著中元節，試一次恐～怖感的故事。不要自己嚇自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