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互相攻擊的兩人,我忍不住的思考──怎麼覺得她們兩個常常在吵架呢?
見戰火沒有往我這邊蔓延過來的可能後,我默默的端起茶杯,獨自品茗。
茶香在唇齒間緩緩散開,像是一層溫柔的屏障,隔絕了外頭的硝煙味,茶水在舌尖上下翻動,令人感到舒心的芬芳便不斷的在口中散發。寧靜、舒適……人間極樂~
嚥下茶水,喉間忍不住發出一陣輕嘆,突然覺得自己這樣好老成是怎麼回事?
再看她們,娃娃姐臉上還留著剛才的怒意,纖細的手指死死攥著沙發布;芷韻紅了眼,卻硬是沒流淚,緊咬下唇,像受了傷的小獸。
「妳根本就──」
「我怎麼了?倒是妳……」
耳邊,話語像飛刀一樣交錯,卻又奇妙地沒有真正刺傷對方。
她們的聲音此起彼落,一句比一句尖銳,卻又帶著那種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默契。就像是多年來練就的對手戲,誰都不肯先落幕。
我忍不住懷疑,這兩人到底是吵了多少次,竟然都練出節奏來了?
側過頭,透過茶杯的蒸氣看著她們,彷彿隔著一層薄霧觀賞戲台上的角兒,而兩人仍在互相較勁。
茶湯在杯中微微晃動,映出兩張緊繃的臉——像是刀鋒在水面上交錯,冷光閃爍。 她們的聲音一波高過一波,語氣裡帶著火星,卻又不至於燃成烈焰;那是一種熟練的交鋒,像老對手彼此心照不宣的試探。
我坐在一旁,指尖輕扣杯沿,感覺到那股無形的壓力正一寸寸滲過來。 空氣中混雜著茶香與火藥味,像兩種互不相容的氣息在爭奪主導權。
伸手撿了塊早上那時吃剩的點心,放在手中糕點早已沒了那時的溫度,甚至還因為放了大半天而有些受潮。
笑了笑,我還是將受到冷落的幾塊剩餘丟入口中,回味著早晨剛來時的趣味,然後舉杯、飲茶。
唯一不同的,就是身邊的兩人眼中沒了我,而是專心的朝對方釋放敵意,我一邊品著茶,一邊饒有趣味的看著這一幕,茶水在我手中輕輕晃動,映出兩張緊繃的臉。
「你還敢說?明明你……」
「又想拿之前的失誤來攻擊我,林小姐就沒有別的能說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算我的錯好了,省得我還要再聽一次。」
兩人吵得不亦樂乎,嗯……至少在我的眼裡是這樣的。畢竟看這架勢,似乎沒吵出真火,反而像是習慣和對方唱反調的感覺。
我忍不住在心中懷疑:或許,她們並不是討厭彼此,只是習慣用爭執來證明存在感?
晃了晃茶杯,我又抿了口,這才發現,杯中的茶水已經有些涼了。
愣了片刻,我這才放下杯子,看了眼兩人後,決定不插手——至少現在不。
突然間,原本吵吵嚷嚷的環境突然像是被壓下了靜音鍵,一切回歸寂靜。
「吵累了?」我好奇的朝兩人提問。
此時,雙方心裡都窩著火氣,發育的有些規模的胸口都一顫一顫的,明顯是氣得不輕。
聽到我的調侃,娃娃姐故作淡然的玩著自己的手指,有些意興闌珊道:「我才不跟她吵呢,要不是有些人心術不正。」
聽到對方的陰陽怪氣,芷韻這邊也忍不住出言諷刺:「請問你是在指桑罵槐嗎?說的這麼含糊,我都不敢承認了,如果是指我的話,為何不光明正大點,起碼我不會偷偷搞小動作,不會死不承認。」
「你……」
「怎樣?請說。」
接著又是飽含火力的來回交鋒,不過,這樣的情景也沒有維持多久。
雙方吵著吵著,聲音漸漸有了波動,聲音時大時小。當我察覺時,兩人正用著奇怪的視線偷偷朝我這邊瞥來。
見狀,我大概也品出了些味道來,清了清嗓子後,裝作沒事道:「怎麼了?」
「沒……沒什麼。」
「沒有啊。」
兩人齊齊偏開視線,可態度卻又有些猶豫,好似在給我暗示般。
知道兩人的尷尬處境,我也順著給了臺階道:「這樣的話,能聽聽我的建議嗎?」
「小安你說。」
「是什麼建議呢?」
聞言,兩位女生同時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我看了看兩女,互相給對方一個眼神後,這才溫聲道:「看在我的面子上,都別吵了,行嗎?畢竟你們一個是我的現女友,一個是受我所累暫時過來借住的朋友,不管哪邊我都不希望你們得罪對方。」
「這!?」娃娃姐的臉上浮現尷尬。
「我……」芷韻的臉上也滿是羞恥。
看她們都聽進去了後,我也適可而止,沒有深入追擊,而是換了個角度繼續溝通:「更何況,站在我的角度上,也不好偏幫任何一邊,我也不願你們因為這事而真的產生嫌隙,倒不如各退一步,如何?」
「嗯……」娃娃姐皺著秀眉,低頭沉思。
芷韻這邊倒是大方的點頭道:「阿龍同學你都這麼說了,也不是不行。」
兩邊都鬆了口後,我雙手一拍,對兩女提議道:「既然你們都不反對,那就這麼說定了。之後,就算在有類似的情況發生的話,也不能在吵起來囉,可以嗎,兩位?」
「我才沒有跟她吵,還不是有些人……」娃娃姐很是不服的撇了撇嘴。
「的確,我們剛才那不是在吵架,只是總有人見不得別人好。」芷韻也態度高傲的偏開腦袋,語氣中還是有些情緒。
我苦笑的指了指雙方:「你們這樣不覺得自己幼稚的像個小孩子嗎?」
聞言,她們同時抬起頭,朝對方看了看,一個昂起腦袋,高傲的偏到一邊,一個雙手抱胸,氣勢洶洶。這個時候,她們才真的認真地看見對方,皆是一愣,然後忍不住上下打量。
沒幾秒的功夫,雙方都破功了,娃娃姐紅了臉,芷韻也忍不住噗哧一聲,在銀鈴般的笑聲中,她們終於放下了戰火。
看到雙方終於冷靜下來後,我趁熱打鐵道:「能接受我的建議了嗎?」
「……好。」她們幾乎異口同聲,聲音裡帶著幾分無奈、幾分羞恥,但更多的還是釋然。
把話說開了之後,接下來的交談裡,兩個女生之間的火藥味明顯消散了大半,甚至偶爾還會有說有笑的附和幾句,這讓我放心不少。
不過,由於卡了個芷韻的關係,所以聊天的時間維持不了多久,娃娃姐就找了個藉口回房間裡抓了幾本書,就這麼看了起來。
無聊加上尷尬的氣氛加成下,我跟芷韻也各自挑了本書,莫名其妙間,我們三人就這麼的開啟了氛圍古怪的讀書會。
看著看著,時間漸漸流過,那高掛在天上的太陽也開始往西面挪移。
午後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斑駁地灑在茶几與沙發之上,我們三個人各自端著一杯還有些溫熱的花草茶,靜靜地坐在會客廳裡,偶爾還會因為有趣的橋段互相交流、答應幾句。
不知不覺間,我好像逐漸喜歡上這種氛圍,那種被陽光慢慢曬暖的安穩感,像薄毯一樣輕輕覆在身上,連呼吸都變得從容;由於最近的遭遇而殘留的劍拔弩張,也在光影與茶香間一點點被磨鈍,只剩偶爾對望時的默契與微笑。
空氣裡只剩下淡淡的茶香和偶爾翻動報紙的聲音,彷彿世界都放慢了腳步。
我看著窗外的梧桐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心裡油然而生一股恬靜。
現在,沒有那些煩心事、沒有那些背叛;沒有爾虞我詐,就這麼讓自己融入片刻的祥和中。我緩緩閉上眼,讓自己那顆日漸躁動的心平靜下來,然後放任自己沉沒其中。
好似察覺到我的心情變化,娃娃姐輕輕歪了歪頭,手中捏著茶杯,似乎在尋覓該怎麼開口和我搭話。
過了好一陣後,她才抿了一口茶,對我柔聲道:「小安,你最近是不是累到了?」
是我小憩的行為讓她起了疑心吧,畢竟那聲音裡的擔心還有小心翼翼濃的都分不開彼此了。
聽到她的問題,我抬了抬眼皮,看到那張重新掛上擔憂的俏臉,讓我忍不住嘴硬。
「沒有。」我盡量讓情緒保持平常道。
「……」聽到我的回答,娃娃姐只是一言不發,就這麼靜靜地盯著我看。
不用問我也猜得到,她這是不信了。
「我是說真的。」我忍不住大聲了些,或許是出於心虛,也可能是被看得心裡發毛了,這才主動的補充了句。
這時,芷韻也抬起頭來,冷冷的吐槽了句:「如果是真的,那你就不會再重複一次了。」
「……」我的眼皮忍不住的抽搐了幾下。
媽的,管你說的是不是事實,這話說出來就很多餘呀。
我忍不住在心裡腹誹了好一通,可礙於娃娃姐就在身邊,所以不好意思說出口。
就在這時,娃娃姐苦澀的開口道:「我知道你的心裡藏有很多事情,我也沒有非要逼著你全都說出來的意思。」
頓了頓,她這才又繼續訴說:「我只是希望,在我們身邊的時候,你可以過得自在些,而不是……」
話還沒說完,一直被憋在喉嚨深處的嗚咽不小心漏了出來,打斷了娃娃姐的勸說。
「我……」看見情緒有些失控的娃娃姐,剛想說些什麼,芷韻的聲音又插了進來。
她用著剛開始見到她時的冷靜嗓音:「你一直都把事情悶在心裡,就算是跟你認識不久的我都能看得出來。」
我皺著眉,有些不解的問道:「你想說什麼?」
可是,剛才還說的一副頭頭是道的芷韻卻不發一語的搖著頭。
「你搖頭是?」我忍不住追問。
「我也不知道。」她老實的回答:「只是想告訴你,你有這樣的傾向。」
緩過情緒的娃娃姐也在一旁附和:「她說得沒錯,你的心裡累積太多事情了,總有一天會受不了的。」
受不了……我的腦海深處,瞬間閃過第一次爆發那天的情景。
鮮血飛濺的教室、散亂的殘破課桌椅、東倒西歪的同學們……我甚至還能再次響起,在那天經歷過的任何細節。
或許,那就是娃娃姐所說的情況吧?
「你太拚了,拚得不知道該怎麼踩剎車,現在的你不能一味往前衝,反而應該學著善待自己,為自己多留一些放鬆的空間,再這樣下去,你總有一天會崩潰的。」
我輕輕嘆了口氣,把手上的書放回茶几上:「難得有這麼平靜的時光,我們不談這些了,好嗎?」
說是逃避也好,說是拒絕溝通也行,哪怕她們說的都是事實,我也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
這無關現在面臨的窘況,也跟對手是不是大毒梟沒關係。而是,這是我經歷過各種事情之後,所得出的處事之法,這時才說讓我留點空間,我做不到,畢竟,我曾因此而嘗到苦果。
「……嗚嗚嗚。」明白了我的意思後,娃娃姐剛嚥下去的悲傷再次淹沒過她的心,一陣一陣的啜泣聲不時從我身邊傳來。
「唉~」芷韻那邊也傳來重重的嘆息。
知道今天過來的目的被我搞砸了後,我默默起身朝著大門走去。
「小、小安?」哭到一半的娃娃姐猛得站起身來朝我喊道。
「抱歉,今天是我不對,今天我就先回去了,之後有空再過來,到時再補償你們。」我勉強的扯了扯嘴角,讓自己維持著笑容道。
「你……」
娃娃姐胡亂的抬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抹,看得出來她想對我說些什麼,也不知道是寬慰的話,還是想要挽留我再待一會。只可惜,淚水與嗚咽害得她說不好話,只能狼狽地收拾著自己的狀態。
見到娃娃姐已經照顧不好自己之後,芷韻代替她對著我說:「路上小心。」
我稍稍頷首,把手搭在門把上,在把門打開的同時對著身後的兩人道:「謝謝妳們,讓我度過一個美麗的午後時光,我真心覺得這是我少有的放鬆。」
聲音落下,門板順勢而動,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映入眼中的是兩張帶著複雜情緒的臉。
我緩緩跨出腳步,出了林家莊園的大門,屋外安靜得只剩風聲吹動樹葉的輕響與午後柔和的餘光。
那最後一瞥,捎來了一絲未乾的淚痕和一道含著苦澀的微笑,連同午後餘溫,一起被我關在門扉裡面。
「犯賤啊!」我低著頭,忍不住呢喃道:「我就不該看的……」
背對著林家莊園的大門,心裡揣著殘餘的溫暖與平靜,也揣著還沒來得及說出悔意,調適了好一會後,我才重新邁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