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睜眼,脂粉香味兒猶在,繡被裡卻人蹤杳然。
劍手宿醉未醒,掙扎著下床,才發覺昨兒個自己竟是和衣而睡,隨身家當仍好端端地擱置在小木桌上,包括向來不離身的小竹片。日上三竿,顧不得頭疼欲裂,將竹片繫回頸中,留下一錠銀元寶,扛了長劍包袱,大剌剌地下樓。撞上滿臉堆笑的老鴇與龜公,劍手只作不見,三步併兩步走出怡紅樓。
昨兒晚,酒多話也多,將埋藏心裡大半輩子的話一股腦兒給說盡,說得痛快淋漓,說到後來已是泣不成聲。那是關於自己如何家破人亡,如何與指腹為婚、青梅竹馬的女伴在馬賊禍亂中失散,如何盡得高人真傳,如何手持「豹吐龍紋劍」、心懷寶藏秘密闖蕩江湖,成為江湖黑幫聞之色變又欲殺之而後快的劍手,……
乃至於,如何仍深深思念著青梅竹馬的女孩兒,和那分別收藏著的、刻著「唯卿」、「唯君」的兩小塊竹片兒。
他盡情傾吐,向著一夜二兩銀子的妓女。
或許因為家鄉人倍感親切的緣故吧?劍手心想,僅依稀記得那名妓女的模樣。腳步顛簸,走了半個多時辰,竟走到了故鄉村莊。小村莊在馬賊遭官府圍剿後,由村人們聯手重新建立起來,甚至較之多年前更加繁華。然而在劍手眼中,畢竟人事已非。
在客棧裡幫忙的小伙子倒是熱心,「打這兒望北邊兒直走,有個『月老湖』,景物別緻,算得上是方圓三十里內首屈一指的好地方,客倌您要沒事兒,到『月老湖』走走……」
「『月老湖』?」劍手聞言,心頭紊亂起來,分不出是暖意?還是惆悵?
他自然知道「月老湖」,只怕比那小伙子還要熟悉。劍手信步向前,難掩欲拒還迎的焦慮,不覺間來到了湖畔。
忽然傳來兵刃碰擊之聲,劍手一下子從沈思中醒覺,遊目間,只見遠處好幾個身影各仗長劍,在湖畔鬥得甚急。劍手展開身法竄近細看,赫然是七名綠衣蒙面人組成劍陣,正圍攻一名青衣粗布的女子。
劍手看了兩招,認出那七名綠衣人使的是「青鳳靈凰門」的「天衣陣」。「青鳳靈凰門」門徒殺人如麻,在武林聲名頗惡,劍手不暇細想,長嘯聲中如巨鷹般縱起,半空中已拔劍在手,在那青衣女子周遭劃了一圈,登時將七柄長劍架了開去;劍意未盡,還將七名綠衣人逼退數步。
劍手飄然落地,那名青衣女子背對著自己,「匡噹」一聲長劍落地,身上幾處傷口鮮血狂湧,軟軟坐倒。劍手大驚,正想上前攙扶,一名綠衣蒙面人突然驚叫道:「咦?『豹吐龍紋劍』!大師姐,正主兒自投羅網了!」聽聲音竟也是名女子。此時另一個聲音說道:「叛徒已清。組陣!奪劍取寶!」
所有綠衣人同時一聲嬌叱,身形晃動,七柄長劍往劍手全身各大要穴刺來。劍手只是一聲冷笑。
「豹吐龍紋劍」到處,七名綠衣女子哼也沒哼,盡數斃命。
劍手收劍回鞘,隨意一瞥,似乎看見每一名綠衣女子,兩手腕上都有著銅錢般大小的綠色鳳凰刺青,約莫是她們「青鳳靈凰門」的門徒標記。
劍手扶起青衣女子,察她脈象,已然悄無聲息。
扳過她身子,青衣女子一頭秀髮披在他的臂彎,眼唇緊閉,相貌似乎甚熟,劍手一怔之下,憶起她原來是昨夜怡紅樓裡陪自己過夜的妓女。只見她滿身血污,但鉛華洗盡,穿著樸素,與日前花枝招展的打扮判若兩人。
劍手心亂如麻,想不到昨夜酒後傾訴,今日天人永隔。再一看,這女子左手腕上竟也有個一模一樣的碧綠鳳凰刺青。
「原來她們同門相殘……卻不知為何緣故?」
她左拳緊握,似乎藏有事物。
劍手好奇心起,用力張開她左拳,卻見拳裡藏著的,赫然是自己向來貼身收藏的、刻有「唯卿」兩字的小竹片兒。
忽然間,劍手彷彿懂了——忍不住又默默禱告自己別懂。
顫抖著手,扯下自己頸間的竹片一看,刻著的卻果然是「唯君」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