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阿姜曼住在清迈府的荒野区时,有好几次病得非常严重,甚至还有几次濒临死亡。如果他像大多数人一样完全依靠医生与药品的话,他可能早就死了。但阿姜曼是靠着「法的疗效」得以存活下来,以此力量来治愈自己。他说只要病症一出现,「法的疗效」就马上会反应,开始治疗他。他的个性就是这样,对世俗的医疗方式不感兴趣。即使到了晚年,身体的机能慢慢变差了,他仍情愿用「法的疗效」来维系身体的健康。
阿姜曼曾经与几位比丘一起住在疟疾盛行的山区里。其中有一位比丘感染了疟疾,而他们的手边完全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疗疾病。当他发烧到最严重时,高烧终日持续不退。阿姜曼每天早上和傍晚都会去探望那位比丘,并指导他运用身念处来退烧,他自己每次用这个禅修方法都很有效。然而,由于他们的修行成就差距过大,这位比丘无法像阿姜曼一样采用相同的方式观修。每一次他发高烧时,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高烧慢慢退去。他没有办法开展出有效的退烧方法,最后他心中充满恼火,于是阿姜曼诃斥他:「看来你所学过的知识在紧要关头时都派不上用场,你也只不过空有『摩诃(Mahā)[i]』[1]的头衔而已。如果你想浪费曾经学过的经文并空手而回,那么成为『摩诃』又有什么意义?学习到的知识对你一定或多或少有帮助,所以我想不通为何你学过的知识对你完全没用。现在你就快要死于高烧,但你学过的知识竟然都没有办法减缓你的痛苦。那么你以前的学习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实在不合理,我实在想不通!我自己根本没学过任何巴利语的学分,一个也没有。我只有在出家时从我的戒师那里受得五项念身业处[ii],直到今日我都仍在遵守。我只需要这五项就可以照料自己,它们不会使我像你一样的虚弱,而你就像你受的教育一样的虚弱。事实上,你比没受过教育的妇女还要软弱!你是一个男人,也是一位『摩诃』,为什么这么软弱?当你在生病时,你表现得毫无男子气概,也根本不像是修习过『法』的人。你干脆去做变性手术,这样就可以改变你的性倾向,或许你的高烧可以因此稍缓一些。因为你的高烧看到你变成了一个女人,就不会太折磨你。」「我每一次来看你时,都看不到任何的坚强与勇敢,我看到的都是你自怨自艾的可怜样。你为何不用你学到的巴利经典来观『苦』呢?『苦圣谛』对你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它是指软弱吗?它是你在发烧时哭着去找爸爸妈妈吗?如果你连高烧所引起的痛苦都无法忍受,那么当面临真正危及性命的事件发生时,你只会不堪一击,无法处理。如果你连现在的状况都无法应付,又如何奢望能领悟苦圣谛的真谛呢?任何想要苦边尽的人都一定要确实证知苦、集、灭、道四谛的每个意义。然而当苦圣谛生起并稍微进展时,你却躺在地上认输,你到底是期待想得到什么东西?」
阿姜曼针对这个比丘的个性做出了激烈的批评之后,静静地停顿了一下。接着他注意到这名比丘在啜泣,眼泪由脸颊上滑落。于是阿姜曼告诉他不要再担心了,病很快就会痊愈,然后找个借口先回去自己的小禅屋。阿姜曼向他保证,他刚才是假装生气,目的只是要吓吓他。
当晚,阿姜曼重新思考这整件事,他决定要尝试一种不同的药,因为白天他开的药方对那位比丘来说太猛了,他还没有坚强到能够将这帖药服下。第二天一早,阿姜曼完全改变了态度,不再对那比丘露出严厉的表情。从那时候开始,他采取同情与安慰的态度,以一种不同于他以往的方式极为呵护那位比丘。他说的话尽是和蔼与温和,就像每天早晚被浇灌了大量的糖蜜,整间小屋都充满了芬芳与甜美,完美的制造比丘养病的场所。他观察这位病人的进展,早晚都给他这些包了糖衣的药,直到病患与其他的比丘都很明显感到满意。病人一天一天地康复,最后完全痊愈。这是一个持续好几个月的疗程。显然地,这种特殊的药效超乎预期的有效。
以上就是一位聪明的医生的疗法,他有足够的智慧,总是根据当时的情况调配处方,并对症下药。结果,对于追寻智慧的我们来说,阿姜曼是一个很好的典范,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会叙述上揭事件的理由。有兴趣的人应该能从阅读中获得利益,它反映了一位圣者的善巧,其智慧是如此的敏锐,任何事情都不可能阻挠他。
阿姜曼会本能地以止与观去分析危机,而不是在危急的情况下消极的不作为。当他生病或者观照被一些狡诈的无明所阻碍时,这些就构成了所谓的危急情况。他的心会日夜环绕着问题,直到反应出善巧的方法来对治危机,逐渐克服它,然后毫无阻碍地继续前进,而不是消极的放弃。从他开始修行到最后的阶段,他总是透过这种方法得到好结果。
当跟他住在一起的比丘生病时,他通常会劝他们展开禅修的技巧来减缓症状,这样他们就不会过于依赖药物。同时,他希望他们能使用这些技巧去探索法义。阿姜曼相信身心的痛苦是苦圣谛的直接呈现,更确切的说法是它们(苦)应该被探索观照,直到能洞悉其真相。他不希望他的弟子们轻易地屈服在痛苦之下,就好像从未在「法」中修行过一样。
阿姜曼从罹患的病痛中学到了许多的技巧,他不会还没尽最大的努力去观察痛苦的本质就被病痛给击垮。在这种时候,他相信一定要竭尽所能去观苦,好确认止与观是否能应付即将到来的挑战。当发现仍有不足时,它们就需要被调整与加强,直到它们的表现令人满意。当训练有素的止与观的军队与剧烈疼痛的感受正面交锋时,就如同面对苦谛 —— 名副其实的真正苦难一般,「心」就不会恐惧。止与观紧接着完全胜任这份工作,当面临来自四面八方的猛烈攻击时,他们不为所动,在强烈的苦痛中,它们能减少观察的范围,直到能敏锐地专注在圣谛的根本原则之上。像这样的心智训练是运用了正念、智慧、信心与精进,并慢慢地灌注更大的力量与勇气等元素。正因如此,阿姜曼喜欢对他的弟子们强调苦受的观察,当关键(死亡)时刻来临、身体即将毁坏时,这时难以忍受的疼痛也不会令人恐惧。如果按照规定如实观察,禅修者便可清楚地察知身体与感受的真正本质,这意味着他可以生时安乐、死时喜悦。这就是一个展露真正的胜利、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所必经的一条路,他战胜了他自己,他的内在崇高,完全满足。
阿姜曼各方面的修行都可作为我们的典范。他的坚持、毅力、勇气、简朴,以及全方位的聪明才智,都是当代无与伦比的卓越特质,他的弟子们都很难超越他。他拥有天眼通、天耳通以及他心通[iii]:这是与各类的动物、人类、鬼、天人、梵天、亡魂、龙神等众生精神沟通的一种能力。他不仅能看到拥有肉身的动物与人类,也能看到微细的无形鬼神。他熟知人类的喜与悲,也能读到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那些无法以正念来观照自己的比丘们,只有在听到阿姜曼对他们的训斥后才会警觉到自己的心猿意马,甚至有一些可悲的人连阿姜曼在指责他们都还搞不清楚,不管他是不是在场都一样,只要跟他住在一起,就得要当心了。任何心猿意马的比丘终究都会听到阿姜曼说出一些不寻常的事,而特别是那些敢在他面前胡思乱想的比丘就更危险了。他有可能是在指导比丘,或是在谈话,或在做其他任何的事,总之不管他那个时候在作什么都不重要,他一定会对那个有状况的比丘给予严厉的斥责,或者用一些特别的方法引起他的注意。也只有在他不想理会时,才会放过这些弟子的妄念而不加指责。
根据许多与阿姜曼一起在清迈府修行的资深弟子们的说法,他对天耳、天眼与他心通等此类的神通都很精通,而且厉害到令人害怕的程度。他的他心通如闪电般的快速,那些有趣的负面想法几乎都会被他读取。因此,与他一起生活的比丘们必须非常小心地守护自己的根门;否则,肯定会被逮到,因为他们无法躲避这种具有穿透性的神通,也找不到安稳的方法可躲藏。
有一次,有一位比丘想到阿姜曼不留情面的训斥,因而很怕阿姜曼。当他们下次碰面时,阿姜曼立刻提起这件事:「我们所使用绝大部分的东西,从食物到袈裟等等生活必需品,都必须先经过各种的准备阶段后,才能成为可使用之物。稻米必需经过种植、收成与煮熟;木头必须裁切、锯开与栽种;布料必需编织、缝合后才能做成袈裟。不是这样吗?除非是经过许多的准备功夫后,这些东西才能成为制成品,让我们使用或消耗。食物与住所都是人类劳动的成果,它们不会自己凭空出现。只有死人才可以完全不用劳动,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不需要为自己的生计而辛劳。他们没有修正自己行为的必要,也不需要老师的责骂与指导。但你还活着,且仍需要老师的指导;然而你却毫无理由地怕老师,并以老师的严厉斥责作为你害怕的借口。话又说回来,如果老师都不说话,那你可能又会怪他没有善尽教导的责任而更失望。总而言之,不可能有全都合你意的事!你的念头就跟一只在树林间跳跃不停的猴子一样跳来跳去。如果牠长时间一直跳来跳去,牠一定会跳到烂树枝上,最后摔到地上。你要选择哪一样?你是要成为那只猴子呢?还是要做一个有老师教导的比丘?」
有时候,他会直接面对犯错的人,激励他应以正念更加留意自己的心念。而有些时候,他只会拐弯抹角对比丘的思惟说出一些讽刺的评语。这两种状况都是为了警告弟子,让他知道他的妄念仍未被净除,随时都有可能再回来缠绕着他,使他警觉到自己的错误,在未来能更善加调御自己的思惟。
有时候,为了激励他的弟子能更加精进修行,阿姜曼会采取一种严厉的训诫,并举自己为活生生的例子,证明在面临死亡时经由毅力与勇气能达到什么样的成果。
「如果你们容许死亡的恐惧来障碍勇猛精进的修行,那么你们未来便注定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与死亡。那些能克服对死亡恐惧之人,便能减少未来出生与死亡的次数,直到最后他们完全地超越生与死。他们再也不会回来去承受苦的重担了。在面对极度的痛苦时,我毫不退缩,仍坚持修行,甚至晕倒过三次,但我并没有死。我设法活了下来,并成为你们的老师。你们当中没有人曾经修行到昏倒或不省人事的程度。既然这样,到底是什么让你们这么怕死?如果你们没有实际体验死亡是什么样子,那么你们永远也无法见到『法』的微妙。不管你们相不相信,这就是我领悟『法』的方法。所以我是不可能教你们只要放轻松,多吃、多睡、偷懒,然后烦恼就会给吓跑。我不可能去教这些,因为这种方法不可能吓跑烦恼。这样的修行方法只会让烦恼觉得好笑:『我们(烦恼)还以为这些比丘很认真在修行呢!为何他们像个会呼吸的尸体躺在地上?这些会呼吸的死人真的很难让人尊敬。』」
阿姜曼说完后,在场的一位比丘就自忖坚持到晕倒的程度实在是太夸张:「如果我到了晕倒、不省人事的地步,那我才不要证入涅盘呢!我宁可像世间的其他人一样,忍受着苦痛与折磨,反正我有很多的同伴。如果要证入涅盘就意味着把自己逼到晕倒的程度,那么如果有人想要这样就尽管去作吧,反正我就是不要!虽然活在世上肯定有苦,但比起晕倒要好得多了。此外,如果得要先晕过去才能够证入涅盘,这不就意味着用药物所造成的昏迷与涅盘之间并没多大的差别。谁想要那样啊(涅盘)?我绝对不要!我才不想晕倒!只要看到别人晕过去就让我怕得要死,更不用说是我自己晕倒了。」
没多久,阿姜曼又开始说话了,这一次他以严厉的语气狠狠地穿透这位比丘的妄想中。
「你不相信我吗?嗯?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还是怎样?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请你离开!为什么还待在这里成为僧团的负担?我可没邀请你来,是你自己自愿来这里,所以如果你想走就请便,可别等着被丢出去哦!反正你待在这里也没用,佛陀的教导可不是为像你这样的傻瓜所宣说的。你的思惟方式与一个身穿黄褐袈裟的比丘完全不相称。一个佛教的比丘一定是一个完全相信『法』的人;既然你的想法否定了佛陀的解脱之道,显然你也不信任我或『法』。欢迎你离开这里,到任何地方去舒服地吃与睡,不用再给自己找麻烦去禅修了。如果你是用这种方法来证悟『法』的真谛,那么拜托你回来怜悯我这个愚蠢的老比丘,我一定向上苍双手合十,对你慈悲的祝福表达敬意!」
「当我说每一个想要灭苦的人,必须在面对死亡时无所畏惧,我教的就是这个真理,但你却不相信。你认为在世间生与死比较好,所以不管到哪里都能背负苦的重担。如果你想要这样继续下去,那也是你的事!但,不要来这里扰乱佛陀的教导。如果你这样做,你就是佛陀身旁的一根刺,对于那些想要真心追随佛陀道路的人而言,你会是一个障碍。像你这样的想法不仅仅是错的,甚至,如果你还向他人传播这种思想,你就会成为佛教与各方信徒的公敌。我原以为你来这里是为了修心并衷心护法;没想到你来这里竟是毁灭自己及破坏佛法,并同时阻碍虔诚追随佛陀脚步的人。现在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像一个刽子手一样要破坏一切。你最好现在就改变自己的态度,否则你绝对会毁掉自己并连累许多人,那会是一件可怕的憾事。」
「据说佛陀为了成等正觉,也曾晕倒过三次,难道你不相信吗?如果你不相信,也许你认为佛陀在欺骗大家。像你这样的人,出家成为比丘却又不相信佛陀及其教法的人,是一个内在缺乏人类价值的人。你的看法让你自己变成与一具会呼吸的尸体没什么两样 ── 一具腐臭的尸体,但仍想办法一天又一天的活着。你要选择哪一条路来当你自己的安全之道?我除了已确定的这条路外,没有更好的路径可以教你。这是一条佛陀与所有阿罗汉都曾走过的路,再也没有比这条更简单、更深奥的路可走。打从我出家到现在,我都一直循着这条路而行,它就是我教导所有弟子的依循。」
这是阿姜曼过去最慷慨激昂的其中一段说法,内容切中要害,且热力四射。我这边也只是大略重述而已,完全比不上他当时讲授的内容那样的精彩。在场的听众都受到相当的震撼,几乎都要跌到地面上。他们这一生都从未听过如此精彩的说法,一针见血,直指人心。他们都很怕阿姜曼,而且怕得要死,但这些精彩的说法让听众们都清楚地理解到他所说的真谛而心悦臣服。
这名因错误的想法而引起这次说法的比丘,在了解了阿姜曼真正的意思后,逐渐默默认同,最后全盘接受。后来,阿姜曼的语气随之和缓。当阿姜曼确知这名比丘已接受真谛后,才停止说法,并结束这次的聚会。
散会后,仍有些小小的骚动。比丘们交头接耳在讨论到底是谁敢有如此荒唐的想法,让阿姜曼像打雷一般做出如此严厉的响应。一定是有人挑衅,不然他不会像这样激烈的斥责。那些想法一定是踩到了阿姜曼的地雷,不然他也不会一次爆发。最后,那位被质疑的比丘坦承他有我先前所提到的那些想法。
头陀比丘通常不会对同修隐藏自己的想法与意见。如果他们的想法成为阿姜曼诃斥的对象、事后又被质疑时,都会坦承自己的过失。虽然比丘们看到同修被阿姜曼痛斥时会觉得很好笑,但他们也会警觉到自己的缺失。这些缺失可能很容易在托钵或有事情离开寺院时显现,因为那会让比丘们遇到陷在心中、刺激情绪的事物,并占据心中。这样的过失极可能会引起严厉的斥责,让在场听到的人都吓一大跳,使大家紧张的四处张望。犯错的人被阿姜曼吓坏了,在同修的面前羞愧难当,当他坐着时会全身发抖,就像被钉在自己的位子上,不敢抬头往上看。当聚会结束后,比丘们会私下问到底是谁,因为就跟平常一样,一定是有人心生妄念引起了阿姜曼的斥责。其实真的有点可怜,因为比丘们根本就没有冒犯阿姜曼的意思。他们就像到处有无明的人一样,很容易受到外在环境的影响。他们正念的脚步只是太慢了些,跟不上如闪电般的心念,因此常招惹阿姜曼的斥责。
阿姜曼能极迅速读取他人的心思,跟他住在一起的比丘都不会怀疑这一点。他能读到我们散乱的妄念,并精准地告诫我们。只有当阿姜曼不想说话时,他才会不说话。虽然他的斥责很频繁,但有时也会稍微放松一下,让我们喘口气。否则,我们可能会受不了。由于我个性上有着无可救药的浮躁,我自己就是被骂得最惨的那一个。但是我们这些能长时间忍受并跟随他一起生活与修行的人,通常能在禅修中获得精进的动力。他的训诫不断地淬炼、锻炼我们的禅修,使其渐渐成形,并在我们的内心形成了坚固的支柱。培育持续的警觉与律仪,才有可能开发出止与观,抵御各种随之而来的诱惑。就以学习法术的情况为例,就好比学徒必须先学会所有必备的技巧,再通过老师的考验,直到他能面对各种攻击都不为所动。在了解了潜在的危险都已解除后,沉稳与无惧随之生起,便能镇定地忍受枪与刀剑的攻击。[iv]在法的禅修里,这意味着在面对因渴爱而产生令人回味无穷的情感与诱惑时都能不受动摇,不用担心被影响或迷惑。换句话说,在各种情况下都能如如不动。
问题是,大多数的人一听到涅盘的反应都会觉得是诡异的灰色与消极。它并不像在谈论世俗的事物一样,给人带来好心情。由于对涅盘没有亲身的体验,一般人或许会认为它远比习以为常的琐事还要无趣。不只是这一代的人对涅盘不感兴趣,甚至我们的父执辈、祖父母等都没有兴趣,他们也不会鼓励他人去关注这件事。至多,他们会鼓励家人到附近的寺院里去受戒与听法。可能有时也会鼓励家人去禅修,好让他们能沉稳一点,言行举止能合乎规范。当然,他们除了设法叫家人、朋友们去禅修以外,还会叫他们做其他的事。最后,大部分的人都受够了,不再听从他们的建议。
毫无疑问的,大多数人认为涅盘是一个非常死寂的地方,那里没有音乐或任何娱乐,没有人可以沉浸在他们喜欢的消遣。一般人可能将它视为一处没有任何刺激的地方,因此没有人会想去那里。他们害怕坠入一处绝望的死寂地狱里:没有家人、朋友,没有声音,看不见鸟或车子,没有欢笑与悲伤。它在各方面似乎是一处相当惨淡且令人不快的地方。所以,心中仍怀有贪欲野心的人是不会想要去涅盘这个地方。就算他们想去,也去不了,因为他们的贪欲野心会把他们给拉回来,让他们踌躇不决。
真正能够证入涅盘的都是那些对世间俗事无所求或牵扯的人。既非激情,亦非冷漠;既非松弛也非紧绷。而是在两端之间维持着完美的平衡,自然地走在「中道」之上。没有欲求、期待或渴望,不享受那些会扰乱心灵并带来失落的世间娱乐。他们所经历的是精妙与宁静的喜乐始终沉稳,与那种会腐蚀心灵的欲乐形成强烈的对比。像这种世俗的快乐,是暧昧不清与变化不定的,总是瞬间即逝且不可依赖。它(指世俗的欲乐)就像一滩混浊不清的水,也像同时添加酸、辣、咸、淡的食物。除了会引起消化不良、不舒服地昏睡以外,也令人反胃。因此,人们应该仔细检查每天所遇到的每件事,并测试它们,以确知哪些是善、哪些是恶。然后他们可以过滤掉那些不善的素质,以免一直堆积在心中直到承受不住,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存放。否则,不管他们怎么看,也只会看见自己所累积的苦。
提到自制自律时,圣者比我们要聪明得多了。他们的身、语、意都是正向着他们想要达成的既定目标。他们不会背离真理正道,对自己的成就也不会骄傲与自满。当有警讯出现时,他们会很快地在心中警觉并记取教训,完全不同于一般人的反应。遵循着圣者的典范,我们一定可以成为一个理性、稳健的人,拒绝那些从无始以来主宰我们心灵的欲望。因此,我们克服各种欲望的努力终将会以某种方式改变我们的心,我们会清楚已达到某种满意的程度。就算在银行里没有百万元的存款,我们可做为典范的行为,再加上所拥有的微薄财富,就足以让我们过着幸福与快乐的日子。
聪明的人都会以一种有利于平静与安稳的方式过生活。他们觉得没必要为了维持生活的幸福感而汲汲营营去赚大钱。财富或许可带来某程度的快乐,但那些以正当的方式获取适量财富的人,会远比那些以不法手段获取财富的人更加的快乐与满足。也许那些以不当的手段获取的财富在法律上并没有争议,但实际上,它的主人并不能真的拥有它。基于真正正义的法律,业果会惩罚这样的不法所得,在未来会得到苦果。聪明的人会戒慎恐惧地看待这种情况;但不够聪明的我们,却还是听从欲望,肆无忌惮地争夺,恣意沉迷在欲壑难填的各种欲乐中。无论我们如何地努力,我们所渴求的欲望,都似乎未曾被满足过。
阿姜曼在清迈府的那些年,收到许多来自乌隆府 Bodhisomphon寺Chao Khun Dhammachedi的来信。年轻时曾受阿姜曼指导的Chao Khun Dhammachedi,在他的来信中总是想邀请阿姜曼回乌隆府。 阿姜曼并没有接受邀请,也从来没有回过信。接着,在一九四〇年,Chao Khun Dhammachedi从乌隆府来到了阿姜曼所居住的偏僻小村落,亲自来邀请他。这也给阿姜曼一个回复所有信件的机会。他告诉Chao Khun Dhammachedi,那些信他都已读过,但他觉得信里提到的事都微不足道,不能与他现在收到的「大信件」相比,所以,现在他准备要回复了。这样说之后,他们都开心地笑了。
在这次的机会,Chao Khun Dhammachedi亲自邀请阿姜曼回到他多年前曾居住过的乌隆府。Chao Khun Dhammachedi告诉阿姜曼那里的弟子们都非常想念他,他们请他来邀请阿姜曼回乌隆府。这一次,阿姜曼无法拒绝,不得不接受了。Chao Khun Dhammachedi建议那边的弟子们订出一个时间表,好迎接并护送阿姜曼回乌隆府,他们决定在一九四〇年五月初进行这件事。
离开山区的静修处已迫在眉睫,许多地居天人都恳求他留下。由于不舍见他离去,天人们告诉阿姜曼,自从他住在此处,让所有不同天界的天人都感到满意与平安,那是因为他日夜不停往各方散发慈心的力量所致。有他的存在,天人都非常的开心,他们都很敬爱阿姜曼。天人不愿看到他离开,因为他们知道这种满足感会因为他的离去而渐渐消失,甚至他们的凝聚力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阿姜曼告诉天人他已做出了承诺,所以他必须离开。他必须信守承诺,不可能违背诺言。跟大多数人的情况不一样,比丘说的话是一种神圣的誓约。比丘是有戒德的人,所以言行一致,说到做到。如果他自毁承诺,他的戒德会立即消失,且身为比丘的价值也会因此变得很廉价。因此,比丘必须好好守护他的戒德。
到了五月,阿姜曼与陪同他前往乌隆府的比丘们离开了山区的禅修处,长途跋涉来到了清迈府治县,他们在当地的Chedi Luang寺落脚。大约同一时间,来自Tipayaratananimit寺的阿姜奥带着一群在家信众也抵达此处,准备迎接阿姜曼,并护送他前往乌隆府。阿姜曼在Chedi Luang寺停留约一个星期。在那一个星期当中,有许多当地的信徒前来拜访他,试图说服他为当地人民的利益继续留在清迈府。然而他既已接受了乌隆府的邀请,就不会耽搁启程的时间。
在阿姜曼离开前,Chao Khun Rājakawi请他为卫塞节(Visākha Pūjā)[v]发表一场特别的演讲,好让他的许多信众能作为纪念。刚好那个时候我也抵达清迈府,我全神贯注地听他说法。那一天,阿姜曼整整说了三个小时,真得很精彩,至今我仍未忘记!以下就是那一天他说法的重点:「今天是卫塞节,是庆祝佛陀诞生、得道与大般涅盘的日子。佛陀的诞生与所有其他众生的诞生形成强烈的对比。佛陀出生后,并没有屈服于对出生、成长与死亡等世俗的邪见。不仅如此,他透过一切知智,了解到出生、成长与死亡的真正意义,这就是我们所谓的『悟道』。在适当的时候,他已不再有诸蕴,而那些都曾是他所凭借而臻于完美的工具,然后离开了世间 —— 『善逝』,就像一位世上无可指责的老师!在离去这个已不堪使用的身躯之前,他为世间留下了『法』,代替他履行老师的角色。这样的赠礼,值得我们全心全意的信奉与付出!」
「正如你们所知,我们能生而为人是因为我们曾累积了足够的善业才可能如此,但是我们不应该视为理所当然,而忽略了在今生继续发展美德,以提升未来的生命。否则,我们现在所享用的人身福报可能会消失,不可避免地转生到一个低下与幽暗的世界。不管我们的境界是高或低、从一般至最高程度的至乐或从最轻微至极苦程度的痛苦,我们都该为自己的生活环境负责!千万不要以为只有目前那些处于不利环境的人才会经历这些事。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经历到这些处境,如果我们做出与其相应的业,未来就会遭遇这种处境。因此,佛陀教导我们不应该看轻或蔑视他人。当我们看到有人水深火热或穷无立锥,我们就该想到自己有一天可能也会这样,甚至更糟。当算总账的那一刻来临,没有人可以逃避过去的行为所带来的果报。我们都有能力做出善业或恶业,所以有一天我们的处境可能会互换。佛陀的教义可用来审视自己与他人,让我们能够正确地选择最好的路。在这一点而言,是不共(外道)的。」
「在我出家多年以来,我总是坚持审查自己,时时刻刻辨识那些由内心生起的善与恶。而我现在已清楚地明白,心就是创造业力的首谋。换句话说,我们的心就是一切的业力之源,而这些业力除非都已臻成熟,否则都处于蛰伏的状态不会消失的。这一点无庸置疑!那些不信业力的人,自然也不会相信因果报应,只会盲目地将自己目前的处境视为理所当然,直到万劫不复。这些人虽然是由父母所生育,却看不到为他们带来生命与各种必需品的父母的价值。他们除了看见自己的存在以外,看不见任何其他的东西。他们不在乎赋予他们生命与细心照顾他们成长茁壮的父母,不知道这种自私的存在有多么的糟糕。孩子的身体是由父母提供饮食与滋养才能成长与茁壮,如果你接受父母的照顾不是来自业力的运作,那应该称作什么呢?如果身体得到的滋养不是一种业力因缘果报,那又该被称作什么呢?」
「所有的善与恶,世界各地的人所经历的快乐与痛苦,很明显都有其根本因缘。当某人因一时冲动而做出了自杀的行为,这背后是有因缘的。根本的因缘,业,会在内心展现出来。它可以让一个人自我了结性命,却到死都还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过去所造的业在发挥作用。这不是盲目又是什么呢?」
「业是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们每一刻都在造业,就如同以前的业每分每秒正在成熟,在影响着我们。如果你坚持怀疑业果法则,那么你就已陷入死胡同了。业不是我们的身外物,它并不是像一只紧跟着主人的狗;相反的,我们每一个想法、说话、行为都是业。业的真实果报就是众生所经历的苦乐程度,包括那些完全不知业为何物的众生在内,像这样的无知也是一种业果。」
我听完开示以后,法喜充满,因为一直以来我都很敬重阿姜曼。对于他以及他的开示,我体验到了很深的喜悦,彷佛飘飘欲仙。我觉得就是欲罢不能!我已经把阿姜曼开示的要旨都提供给你们了,好让没有耳福可亲耳听到他开示的人,有机会能了解你们自身业力的本质。业力对我们大家来说是共同的,你们或可藉由他的话来认识自己的业力。
开示结束后,阿姜曼从座位起身,顶礼会场中佛陀的法像。Chao Khun Rājakawi长老对他说,在场的每个人听了这么殊胜的开示后,都法喜充满。阿姜曼表示,由于他所剩的时日不多,或许他不会回来这里再为各位说法。这一次,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的说法了。阿姜曼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在场的每个人,他到逝世前都不会再回清迈府了。而事实也是如此,阿姜曼果然没再回来过。
阿姜曼在Chedi Luang寺待上几日之后,便离开并前往曼谷。Somdet Phra Mahā Wirawong与其他长老们,带着大批的在家信众一起护送他前往火车站,在场也包括一大群的天神。阿姜曼说他身边每个方向的上空都充满着天神,因为他们也想要去车站送他。当他抵达车站后,天神仍环绕在空中,非得等他离去后才肯回到各自的天界。紧接着现场一片混乱,因为阿姜曼必须向聚集在现场的比丘与在家众道别,同时也要对空中的天人散发他最后的祝福。最后,他对民众结束谈话,且火车已驶离车站后,他才能全心全意地为天人做出最后的祝福。
他说他为那些对他怀有崇高敬意且不愿他离去的天人感到抱歉。他们跟人类一样,都露出难过与失望的表情。有些天人甚至在火车已加速离开后还继续在空中盘桓,直到最后阿姜曼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们该回到各自的天界,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想着阿姜曼还会不会再回来帮助他们?最后,希望还是落空,因为阿姜曼不会再回来了。阿姜曼后来也没提过当他住在乌隆与色军府时,清迈府的地居天神是否还有去向他顶礼。
[1] 「摩诃」是「大」的意思。在泰国,国家僧伽考试以九级巴利语考试作为标准,第九级为最高级。通过第四级或更高级巴利语考试的比丘,即赋予「摩诃」的头衔。
[i] 摩诃是巴利语词汇,是「大」的意思。在泰国,当学习巴利语的比丘完成了巴利语学位,便可获得这一种荣誉头衔,就像提问题的那位比丘那样。
[ii] 「念身业处」这里是指念住身体明显的五个部位,如: 头发,身体毛发,指甲,牙齿和皮肤,由其导师推荐给刚出家的比丘作为他们禅修时的重要业处。
[iii] 他心通,是一种能探知他人内心的神通,换言之,能读取他人在想什么以及心电感应。
[iv] 这是指泰国的古老法术,这种法术使用纹身、咒语来防子弹的伤害,可刀枪不入。
[v] 卫塞是泰历第六个月其古老的节日名称,发生在新历的五月。根据 传统的说法,佛陀的诞生、成道及般无余涅盘,每一个阶段都发生卫 塞月的月圆日。卫塞节是纪念这些事件的纪念日,每年在上座部佛教国家(南传佛教)各地都会庆祝这些节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