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阿姜曼认为某种特定的建议能帮助弟子,他就会直截了当地对弟子说,他对特定的比丘可能会很直接。
「你去山洞里禅修会比住在寺院里要来得好。像你这样的个性,需要的是强硬、高压的方法。更好的做法,就是去找一只老虎来当你的老师-- 对牠的惧怕可调伏你的心,迫使它平静。以这种方式来体认『法』,你将能获得满足。住在寺院里并不适合你。固执的人需要用强硬的东西来软化,使他们更柔软。既然老虎这么令人害怕,害怕牠的人就应该要找一只来当自己的老师,这比起找个你不会害怕的老师要来得有效得多。如果你怕鬼,那么你就应该以鬼为师来增进精神的修持。找一个你心中最害怕的东西来当老师,这就是智者迫使自己投入修行的方法。」阿姜曼说的那个弟子,在出家前就是一个脾气很强硬、说到做到的人。一旦他说要做什么,那么他就一定会做到。他是一个相当固执的人,却是一个择善固执的比丘。当他听到阿姜曼坚决的建议后,当下就决定照着去做。他自忖:像阿姜曼这样水平的比丘一定不可能叫我给老虎吃掉。我一定要去他说的山洞里居住。如果那意味着死亡,我就接受它;若我想亲眼见证他所说的真谛,就不该担心死亡。听说他讲的话都一定有他的道理,他说话前一定会周延考虑每一种情况。任何理解他的教导并付诸实践的人都一定能获得善果。我一定要认真地照他的话去做 —— 那是出自对我个性的一种洞见,与对我福祉的一种关心。这就好比他把我的心给挖出来反复端详,看透了我的一切。我怎么可以怀疑他的建议?如果我现在不去做,怎么还能称自己是比丘?倒不如还俗做一个在家俗人算了!我现在就要去山洞 —— 不管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我死在那里 —— 那就这样吧;如果没死,那么我祈求能有机会体证某种不可思议的法。很显然,他提到的固执又顽强,就是在说我。这就是他智慧的一种技巧:他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我的确就是那样的人,百分之一百。为了我自己好,我无法忽视他有关老虎的建议,我一定照他的话去做,让自己投身苦修中。
就像阿姜曼说的,这个比丘的个性真的很固执,也不肯听他人的意见。经过一番思索后,他做了明确的决定,准备立刻出发。当他走上前,阿姜曼问他要去哪里。
「你要去哪里?你看起来已穿好衣服,一副准备要去行军打仗的样子。」
「我要去你跟我说的那个山洞里赴死。」
「什么!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是死在那山洞里?还是到山洞里禅修?」
「嗯……,你是叫我去那里禅修,不是叫我去死在那里。但我听别的比丘提过,有一只老虎就住在我要去的山洞上方的另一个洞穴里。他们说老虎的巢穴就在附近,经常可以看见老虎出没。当牠外出猎食的时候,牠就会从我的山洞前经过,所以我很怀疑是否能活下来。我只是说出了我的担忧。」
「很多的比丘因不同的因缘都在那个洞穴里待过,也没有人被老虎吞掉。所以,为什么老虎会突然想要把你一口吞下去?你的肉跟别人的肉比起来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会特别挑起老虎的食欲?你到哪里可以找到不会扑向他人而只会把你吃掉的老虎?」
阿姜曼接着解释「心」会欺骗人的本质,这些蛊惑人心的方法多到让人难以看得清。
「如果你不能以严谨、慎思明辨的态度去检验并测试每一件事,你就会饱受『心』的各种折磨,且永远学不会要怎么做才能调伏桀敖不驯的本性。你还没有离开,却相信『无明』的耳语已远胜于老师给你的建议了。你要怎么处理这件事?虽说世人都还没死,然而每一个人都怕死。但『出生』,引诱众人迈向死亡之物,却没有人怕它,每一个人都渴求出生。我想不通为什么人们会如此迷恋出生,肉体的诞生便意味着无止尽的痛苦与忧虑。假设人类能像一大丛竹子那样繁衍:那么人类对诞生的渴求将无法抑制。每一个人都想要开枝散叶,想拥有成千上百的后代子孙,却不曾想过这么多人在同一时间死亡所带来的恐惧[1]。整个世界将会因死亡的恐惧而呈现一片混乱,没有安稳的处所。」
「你是一个有修行的比丘,一个训练有素的心灵战士。然而,你对死亡的恐惧却已远超过没有修行的在家人。你为什么要让无明如此不断地扰乱你?你有足以保护自己的止与观,为什么不使用它们?主动出击吧!把埋伏在心中的狡诈无明全给驱走,之后你就会了解到自己有多么愚痴,盲目地服侍它们,察觉不出它们对你的控制。一名战士的胜利取决于他自愿勇敢的战死沙场。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该进入战区。只有不怕死,才能击败你的敌人。如果你是真心想要以洞悉苦谛来灭苦,那么你就必须把死亡的恐惧看做是苦的一种型态-- 一种深植在心中无明的产物。你只能站在有助于胜利的战场上去解决这个问题,就如同我刚指出的。坚持下去,你就能了解恐惧所带来的不良影响:它会翻搅情绪并让意志消沉,总是不断地生起苦。最好就是现在采取反击的立场,不要只是执着于恐惧,将恐惧紧紧抱在胸怀里并燃烧你的心,直到你因痛苦不堪而哭泣为止。如果现在不采取行动,你的痛苦会一直持续下去!」
「你是要相信老师与法的至高神圣?还是要相信被无明释放到内心并吞噬掉可击退无明的止与观的恐惧?看清楚吧,你好像只看到老虎,全都跑出来撕碎你的肉并饱餐一顿。」
「怎么会这样呢?请好好想清楚。我向你保证,我自己的修行也是用同样的战斗训练方法来取得良好的效果。」
这个比丘说当他听到阿姜曼严厉的斥责后,感觉到内心的勇气正闪闪发光,而这就是他的法喜。当阿姜曼说完后,这个比丘径自离去,准备动身前往山洞。
他抵达山洞时,仍怀抱着勇气与喜悦。他放下随身携带的物品后,开始巡视山洞附近四周。接着,很不幸的,「这个山洞就是老虎的家」的念头在心中生起了。就是因为这个想法,他的眼睛在山洞前的地面扫视,他察看到土中有一个老虎的足印。他也没有仔细想过那可能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印子,看到这个景象,恐惧立刻传遍全身,把他吓到几乎失去理智。那一刻,他完全忘了他的老师,也忘了他在寺院听训时闪闪发光的勇气。恐惧淹没了他的心,无力阻止。他走过去,用脚抹去地上的爪印,但恐惧还是持续着。不过,不用再看到爪印让他好过一些。
他低头发现老虎爪印的那一刻,他真的吓到了 —— 一整晚都吓到动弹不得。就算是白天,他也一样害怕;但当夜幕低垂时,他一想到山洞四周到处都有大老虎,恐惧就变得更加剧烈。更糟的是,他的疟疾突然复发了,忽冷又忽热。他觉得自己彷佛坠入了毫无任何身心安乐的人间地狱。难能可贵的是,他在精神方面还够强硬,足以去抗拒那个叫他放弃寻找克服恐惧方法的诱惑。然而,日益严重的高烧,加上对老虎的恐惧,已让他失去了冷静,快要逼疯他了。
曾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他一想起阿姜曼的慈悲与教诲,便能暂时熄灭心中熊熊燃烧的痛苦火焰。而当疟疾的症状变得越来越严重,他回想原本在山洞里牺牲生命的打算:「在此之前,我决定在这里牺牲生命。当阿姜曼问我要去哪里,我马上宣称我要去山洞里赴死。当我走到这里,我感觉彷佛踏在云端,这就是我从容就义的决心。那么,为什么当抵达洞穴,真的走入虎口时,却又改变主意不想死了?现在,我这么怕死,怕到都快撑不下去。我跟当时的我是同一个人,我并没有跟胆小鬼交换心脏,那为什么我似乎变成了一个新的懦弱的人?在寺院里,我已准备就死;现在我真的在这里,却又改变了心意。到底是要怎样?快下定决心吧 —— 别再浪费时间了。这样吧,我干脆到陡峭的悬崖边禅坐吧。如果我的正念摇摆不定,那么就让我摔死在山谷底,让秃鹰与苍蝇去处理我的尸体,不必再麻烦村民了。不该为处理一个没用的比丘的尸体而弄脏他人的手 —— 我的没用可能会传染给他人。话说回来,我也可以在通往老虎洞穴的路径中间禅坐。这样老虎出外猎食的时候会比较方便些,牠可以直接咬住我没有用的脖子,把我当作今晚的点心。到底要哪一种?快下定决心 —— 现在就去做!」
他的决心增强了,他走到洞穴前站了一会儿,等候自己的决定。衡量这两种选择后,他决定第一个选项:去禅坐,就坐在离山洞不远处的一个悬崖边缘。只要正念稍有闪失,秃鹰与苍蝇就会来照顾他的遗体。决定这样做以后,他走向前并坐下,面对着深谷,背对着老虎出入巢穴的路径。他开始覆诵「buddho」,他很明白,只要一个不留神,他可能马上死掉。坐在那里默念「buddho」,警醒地观察他的心,看哪一种恐惧最强势:是怕摔下悬崖,还是怕被老虎攻击。当清楚知道害怕摔落悬崖的恐惧最严重,他便聚精会神于两个禅修业处之一:不是「buddho」就是「念死」 ── 就看当时哪一个业处在心中生起。这样禅修后,面对死亡的边缘已能镇定下来,他的心很快地聚焦在一处,接着突然「心」就坠入了深层的定境,然后突然就进入了安止定[i],快速凝神在全然平静的一境上。那一瞬间,他已无视于长久以来席卷他内心的猛烈动乱,只留下「心」必要的「觉知性」-- 全然独立,璀灿亮丽。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完全消失了。
晚上十点,这个比丘戏剧性地进入了安止定,这是一种深度的体验,以致他到第二天早上十点才出定。他睁开眼睛,发现已日上三竿。既然已过了清晨托钵的时间,他干脆不入村 —— 那一天他完全不进食。出定后,他感觉不到一丝的恐惧,那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一种惊人的勇敢。他的高烧在那一晚之后也完全消退 —— 完全痊愈了,而且之后他的疟疾也不再复发。他确信「法的疗效」同时治愈了他的疟疾与对老虎的恐惧。从那一天起,他的身体不再受疟疾的折磨,他的心不再受恐惧的蹂躏!不再惧怕老虎,他可以去任何的地方,住在任何的地方 —— 坦然自在且随遇而安。
偶尔,他会希望有老虎突然出现,好测试他的心智是否够坚定。他会想象自己能够毫无恐惧并冷静地走到老虎的面前。仔细回想整个经历,他对阿姜曼无限的感激油然生起,因为他慈悲地教他看清关于恐惧的腐败力量。现在的他明白了心是如何运作,他也会持续采用这种高压强硬的修行方式。当准备禅修时,他喜欢找最恐怖的地方。在他待在那里的剩下的日子,他持续这种修行方法,会特别找最恐怖的地方来促进禅修。弄清楚老虎例行出没的特定路径后,他就坐在那条路的正中央;而在山洞内禅修时,他决意不放下伞帐,因为坐在一个低矮的伞帐内,在面对老虎的威胁时,会提供更多的保护。若减少恐惧的元素,他的心就不易进入他所想要的定境。每一次他会坐在什么地方,便取决于他的心在何处最有可能快速进入深层的禅定。
某一天的深夜,他在外面禅坐。尽管尽了最大的努力,他的心仍不肯进入定境。他泄气地坐在那里好一阵子,直到他终于想起大老虎经常出没的区域:不知道今天老虎在哪里?如果牠今天能来这里帮我的心进入禅定那就太好了。若牠经过这里,我的禅修就不会像这般费力了 —— 心就会本能地入定。
果不出所料,想起他的朋友后没多久 —— 或许半小时 —— 他就听到有巨大动物的脚步声朝洞穴走去。时间接近凌晨二点,听到老虎靠近时,他给自己发出了一个及时的警告:牠来了!就现在!你真的那么不在意吗?你就不担心牠会一口咬住你的脖子把你生吞活剥了吗?如果你不想成为老虎的食物,那么最好赶紧找个安全的避难所躲起来。
当他想到这里,脑海中也出现老虎猛扑到他身上的画面,牠张开虎口紧咬住他的脖子。此时此刻他专注在这个影像,他的「心」凝神并快速入定,直到进入非常深层的安止定。瞬间所有外在的现象都从他的知觉中消失了 —— 自己、老虎及所有的一切。留下的只有宁静与平静 —— 「心」与「法」融合为一种不可名状的奇妙一体。他的心安住在那种超凡神圣的境界中足足有八个小时 —— 从凌晨两点到隔天早上的十点。出定后,他看见太阳已高挂,所以他又不打算托钵,决定不吃饭了。他接着走上前去检查他听到有老虎出没的地方,看是否真有老虎经过的迹象;又或者只是他的耳朵在戏弄他?看着地面,他看到大老虎的足迹,就离他禅坐的地点十二英尺处。老虎的足迹在地上呈一直线持续前进,直通向牠的洞穴,完全没有转往禅修朋友的方向。整个事件很奇特,可以说相当的不可思议。
在安止定的体验中,「心」会收摄凝神到心的最深层,随着每个人的性情、倾向而呈现出不同的经验。有些人因其个性倾向而经历到非常快速的凝神,感觉好像跌入一口深井底部一样。在那个时候,内在的感官机能都停止运作,也就是说他们完全觉知不到外在的一切。这个比丘的心正是这种情况:当他完全入定时,其结果对外在现象的觉知也都将停止。如同这个比丘的解释,当他的「心」完全凝神入定时,任何与它有关的一切都会立刻消失。只有当他出定后,他的觉知才会恢复正常。但,他发现除非是处于外在威胁的逼迫,否则很难契入这种境界。一种真实迫切的危机才能逼使他的「心」非常迅速地凝神 —— 一瞬间就直抵其最深处。他说这就是为何他喜欢找恐怖的地方的原因了。
「我发现这是促进我禅修最方便的方法:在能够生起恐惧的地方禅修。事实上,我比较喜欢有老虎频频出没的荒山野岭,而不去找那些没有老虎的地方。就如同你们所见:有老虎出没的地方最适合像我这种个性粗犷的人 —— 这也是我喜爱荒山野岭的原因。」
「当我住在洞穴的时候,曾有过其他奇异的经历。除了实现我的目标达到深层的禅定以外,我也同时开发出几种超凡的心灵感应力。比如说,有几晚地居天神来拜访我,并与我交谈;还有更特别的,如果当地村落有人去世,我总是会第一时间就知道,虽然我不确定这个讯息是怎么来的,它就是会自然地在我心中浮现,而且一定准确无误 —— 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我住的山洞离村落约有五英里远,但这些村民仍坚持要我帮他们举行葬礼的仪式,这对我来说真的很困扰。当村落里有人去世,我都会知道,也知道隔天我又得长途跋涉去村落的墓地。而果不其然,村民在隔天就会来麻烦我,不管我怎么说都没有用。他们告诉我比丘在那一带区域很稀有,所以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来找我帮忙。村民们相信死者会因比丘替他举行丧礼而获得利益。我很怜悯他们,所以只好去了。禁食的期间有利于密集的禅修,我不希望有干扰修行的事情发生;但,通常就是会有事情发生。」
「住在山洞时,我总是依靠我的老虎朋友在我的修行上推我一把。每隔一晚,就如同所有饥饿的老虎会做的事一样,老虎会下来找食物。但就算牠从我的身旁经过,也从不对我感兴趣。下山就只有这一条路,所以牠一定会走这一条路。」
这个比丘的习惯相当的特别,他在深夜离开山洞,走到山上高耸的石头露地上禅坐。他看起来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对于野生动物可能带来的危险一点都不担心。由于他的个性倾向,他比较喜欢独自一人在荒野中行脚。我收录他的故事是因为它带来许多珍贵的启示。他以不动摇的决心来禅修,直到他成功地揭露不羁的心,因此调伏并控制它。他利用野生老虎 —— 一种最不受控的动物 —— 来激励他的修行,从而达到明显的效果。
过去阿姜曼住在Nong Pheu村的寺院时,他对于在他指导下的僧团能够成长感到很满意。在雨安居期间,二、三十位比丘跟着他一起修行。虽然人数增加了,但是会让他担心的纷争,却极少出现。每一个比丘都很认真地专注在自己的修行之上。同修之间的和谐存在于有共同目标的比丘们之中。每天早晨比丘们平静地走进村落托钵 —— 那真是一幅令人为之动容的景象。村庄里摆放了一张长椅,僧众在接受食物的供养后就坐在长椅上为村民祈福。然后,他们回到寺院,安静地坐在一起,按戒腊年资就座。当吃完饭后,每一个比丘会清洗自己的钵,彻底晾干,以干净的布覆盖,再整齐放好。当早上的工作完成后,他们各自散开,每一个比丘会走进寺院附近的广大森林里,找一处僻静的小径专注在修行上 —— 依照个人的喜好,或禅坐或经行。他们在森林里修行到下午四点,直到傍晚的功课开始,他们才从自己的禅修地点返回寺院,彼此帮忙打扫寺院的四周。当完成清扫后,他们一起到井边去打水,然后把水提回到寺院并倒满各种装水的水桶 —— 有饮用的水桶、洗脚用的水桶或洗钵的水桶。他们在井边快速洗澡,又返回继续禅修。夜晚,如果没有集会,他们通常会一直禅修到就寝的时间。一般来说,阿姜曼每七天举行一次集会,但比丘如果需要个人的指导,可在任何一天去拜见他。想请教禅修问题的比丘可在阿姜曼有空的时间去咨询 —— 通常是在上午用餐后、下午刚开始、下午五点或晚上八点。
在傍晚安静的时刻听阿姜曼说法并回答问题是一种愉快的经历。那时,附近各地前来求教的弟子会提出许多不寻常的问题。有些与比丘禅修期间发生的问题有关;其他则是与外在世界的现象有关,比如天人。那些来与他讨论修行的比丘在禅修方面都已经是老手了,有些人会叙述自己特殊的禅定经验。我们都迫不及待聆听,陶醉在他的回答之中,都不希望集会结束。每一次我们都能获得可让修行进步的宝贵启示,让我们都非常的满意。
若时机适当,阿姜曼会叙述他过去教化的故事。他跟我们说他早年俗家时的生活、如何出家、一开始是沙弥、然后成为比丘的故事。有些故事有趣到让我们发噱;有些经历让我们感到同情;而有些,是有关他的修行成就,精采到令人难以置信。跟一位好老师长期住在一起,会有许多明显的利益。以老师为榜样,弟子们会渐渐改正原本的习性态度与行为模式,调整外在的言行,一点一滴配合他来充实内心的能力,尽可能跟上老师的脚步,直到最后他们的个性能自然地与老师调和。他提供弟子们一个安全的环境,便意味着他们的修行不可能误入歧途。持续浸染在他深具启发的教导之下,逐渐让「法」的精髓渗入穿透他们的心。他令人畏惧的威仪,促使了某种能强化止与观的警觉与自我控制。畏惧能使弟子们免于自满,迫使他们在行为与思想上敬小慎微。即使是这样,他们尽了最大的努力,阿姜曼还是可以逮到他们的小过失,然后公开给大家知道。像这样在大众面前暴露自己的缺失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但比丘必须接受不谨言慎行的后果。
跟阿姜曼一起生活与修行,我们都经验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喜乐。但如果我们不正思惟,我们的喜乐就很容易转变为挫败,因为这些邪见会是一种持续性的障碍。我不能替别人表示意见,但我的情况一直相当的不稳定,所以我依靠阿姜曼来训练我。只有这样,当无明令我窒息时,我才能找到某个能喘息的空间。听他在讲述自己修行的各种阶段,我的心是如此的悸动,彷佛飘浮在空中,走在云端之上。每当听他说法时,我整个人感觉就像是一缕棉絮,但后来,当我试着在禅修时重现这种轻飘飘的感觉时,却感到重如泰山般的辛苦,除了沉重的阻碍以外,什么也没有。我对自己感到很灰心,惭愧到想把头埋在地底里 —— 然而,对我这样无法全心接受教导的人来说,遇到失败与羞辱都是很应该的。
我在这里会提到我粗俗且强硬的个性,是为了让读者能够明白,当心装满了具毁灭性的影响时,将会沉沦到有多深;而要把它(心)从泥淖中给拉出来并加以导正,又将是多么费力的一件事。如果现在不付出最大的努力,那么不管我们是谁或身在何处,这种倾向终将使我们陷入不幸的深渊。因此必须努力去驯服心。能成功调伏从无始以来背负沉重的负担且不受控的心、并完全解脱的人,这种人才值得受到最高的礼敬。而佛世尊及其阿罗汉圣弟子们便是这种成就光辉的典范。
同样地,我绝对确信阿姜曼就是佛陀的现代阿罗汉圣弟子之一。他以勇敢并有主宰力的方式去生活,从不屈服于无明力量的危险之中。即使到了晚年,他已可以休息并稍事放松,不用再从事修行,但他还是一如往常从事经行 —— 年轻的比丘几乎都跟不上。他以大慈大悲来履行教学的义务,从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他对学生的敦促可看出他刚毅的性格,他总是喜欢以战士的样子来说话。他的演说铿锵有力,旨在唤起弟子们必备的勇气与力量来彻底灭苦。他对他们的过失很少会妥协或原谅。那些在修行中已经露出缺点的可悲倾向的比丘,他不会随便让他们好过。
阿姜曼对佛法的各个面向,不论是从理论、实修与内心的体证,都充满了最高的敬意。而在今天这个时代,很难找到这样的一个真正的佛弟子。
各地的佛教徒早已对十三头陀支失去了兴趣,没有人会想到将它们重新放在应有的重要位置,而阿姜曼却强调奉行十三头陀支的重要性。它们现在已变成头陀森林比丘在修行上很重要的部分,而这都是阿姜绍与阿姜曼在泰国东北部地区重新提倡十三头陀支的成果。阿姜绍与阿姜曼两人在他们一生中的某些时候会奉行全部的十三头陀支,而我在前面的章节提到的那些头陀支只是他们每天基本修行的功课之一。其他的头陀支,比如墓地住或树下住,这两位阿姜都全然熟稔,也经常奉行。今日在泰国东北部的头陀比丘,就是直接承袭了他们的传承。
阿姜绍与阿姜曼很清楚意识到持守头陀支对于修行比丘在修行上的价值。他们很清楚地了解到,十三头陀支的任何一支,都是防堵比丘因无明泛滥而流向外界出口的最有效方法。对于因这些出口所造成的(无明)泛滥,若没有苦修的约束,那么所谓「苦修」一词也不过流于空有虚名而已,他们的无明将恣意流窜,造成他人的困扰。藉由头陀支的帮助,比丘们可放心自己的言行不会冒犯到他人。每一个头陀支都能促进一项具有美德的质量,奉守头陀支能提醒比丘要当心不可抵触培育中的德行。若处于谨慎戒备的状态,对于任何会误判的情况便能保持清醒,未来反而增长能发现过失的正念。若从全面来看,头陀苦行所涵盖的范围很广,每一项头陀支都有各自的特殊目的。假设比丘了解到他所奉守的头陀支的真正目的,并正确依法奉行,他必能轻易地灭除烦恼,它们的威力强大到能给每一种类型的烦恼予以致命的一击 —— 没有烦恼能逃出它们的攻击。
只要我们害怕因奉守头陀支所遇到的艰难,那么烦恼就不会那么怕我们。当没有可降伏烦恼的头陀行,我们不知怎的忘了无明带给我们的艰难,却替自己开辟出一条去指责这些修行太过困难的路 —— 或说它们已过时。当我们的想法变成了我们的敌人,无明早已悄悄地赢得了最高的尊敬;但我们却看不出这一点,只会急于向它们输诚。这种笼络性的臣服,其害处很明显,且范围显然无止尽。
认真持守一条或多条头陀支的比丘,必然会表现出一种令人愉快、庄严的外观。他的基本需求很少,易于护持。不管吃什么,或睡在哪里,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他总是满足于随身携带的简单资具,没有物质的占有或情感的执着等负担,他的身心轻安。即使是在家人也可以修持某些头陀支,就如同僧众,并从中获得功德利益,因为比丘或在家人都背负着相同的无明。毕竟,头陀行旨在对抗无明,所以各行各业的人都应该尽可能利用它们来达到这个目的。头陀行包含了「法」的所有特质,是如此的深奥,以致于很难完全领会它们真正的重要性。
我自己对头陀行的知识与了解也没有那么广泛,但以我单纯的方式,已尽可能公正地去阐释它们,希望你们在这方面能原谅我的缺失。事实上,头陀行是如此的深奥微妙,实际上不可能完整详述它们所有卓越的功德特质。它们(头陀行)有能力带领真心致力于修行的比丘,从「法」的基本层级一路到最高的神圣层级。事实上,没有任何一种「法」的成就能超出头陀行的范围。身为一个老师,阿姜曼总是带领他的弟子们一起奉守这些头陀行,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天。只有当他的力气已完全耗尽,他才会跟他的身体一起放手。对于那些想要净化心中一切垢染的比丘,显然头陀行是必要的修行 —— 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不再详细解说奉守每一项头陀支的功德福利与其重要性。有兴趣的人可以自己去找出它们的特质,因为跟只是听别人的解释比起来,这样做对你会更有益处,且你会发现一定程度的精妙之处。我从早年成为一个森林头陀比丘开始,就在探索这些头陀行,也持续从中获得了善果,我一直都将它们视为所有修行中的一项重要的部分。若想亲眼见证烦恼的终结,从最粗犷的人到最细腻敏感的人,都不应该忽视头陀行、认为自己做不到。
[1] 竹丛的死亡会在短时间之内发生。
[i] 安止定,是一种心识一旦与业处合而为一时,便「凝神收摄」或「坠入」于统一的一种定境。当达到安止定的境界时,业处、身心的知觉,乃至周遭环境,都会全部消失。(参看第二章注释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