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一隻小老鼠,他不住在下水道,也不住山裡面。
他不偷吃貓糧、也不偷吃油條,他開了一家豆花店。
這家豆花店不是在海邊,也不是靠海的碼頭,而是真的在「海裡」。準確來說,是在一塊礁岩底下,距離潮間帶約二點七隻小魚的距離。
一個波浪打過來,整間店都會搖晃,但他說這樣才有「動感」。
這隻小老鼠名叫魚乾,不是因為他愛吃魚乾,也不是因為他體型乾癟(雖然他確實很乾癟),而是因為他出生那天,老鼠媽媽正好掉進一籃要曬的魚乾裡,滑了一跤,「啪!」一下,就把他生下來了。
老鼠媽媽說那是「宿命一摔」。
總之這間豆花店——「魚乾豆花」每天只營業三個大浪拍時間,他標榜:「只服務暈船者,和誤入海溝的夢想家。」
沒人知道他豆花哪裡來的,因為豆花不能泡水,一泡就散。
但他的豆花偏偏不會散,泡在水裡還可以像水母一樣飄來飄去,彈性極佳,據說是加了海帶膠和不知道哪裡撿來的垃圾袋纖維。
有人問他:「吃了會不會死?」
「只會輕微反光。」魚乾翻了翻白眼之後回答。
「什麼是『反光』?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就是『迴光返照』的意思。」
「那跟瀕死有什麼差別?」
這回,魚乾真的生氣了:「在這種地方吃東西,還想要純天然,你也太囂張了吧?」
一天晚上,魚乾豆花才剛開始搖晃,一堆詭異生物就冒了出來,比如:
一條自稱是詩人的鰻魚,吟了一首「啊!大海你好爛!」的詩。
後來證實,鰻魚大舌頭,把「藍」給說成「爛」。
還有一個傢伙,會自燃的海膽,堅信自己是刺蝟轉世投胎。
魚乾問他:「為何不是豪豬投胎?你歧視豪豬嗎?」
海膽說:「你是惡魔嗎?」
還有一隻喇叭嘴的章魚,一直用觸手敲打海底岩石,說他在打開天靈蓋接收宇宙的潮汐密碼。
魚乾站在店門口,叼著一根用海馬尾巴捲起來的牙籤,看這些閃來閃去的奇怪顧客,陷入人生第二十八次懷疑:「我為什麼不開火鍋店?」
「因為豆花便宜啊!」章魚說:「豆子泡久了就會膨脹,比人生還會膨脹。」
這時,有個東西踢到他的腳。準確來說,是踢到他的腳蹼,因為他這兩年為了適應海上生活,用蝦殼和帆布鞋改造了腳,像浮潛蛙鞋一樣,游起來快得很。
「是誰在踢我?」
不是人,是一張地圖,舊到不行的地圖,用魚皮畫成的,上面寫著「祖傳準確率0%寶藏地圖」。
「喂!誰掉了一張地圖?」魚乾大喊,沒人回應。
只有那條詩人鰻魚繼續唱:「啊大海好爛!啊──你好爛!」。
魚乾把地圖翻過來看,只見上面畫著一條很像鰻魚的曲線,旁邊寫著「順著這條路走,你將會找到一個正在睡覺的島嶼,那裡有會唱歌的石頭和會脫毛的海星。」
「哼哼哼!」魚乾冷笑三聲。
但他還是收了起來了,然後關了豆花店。
理由是:「豆花晃得太閃,干擾他思考。」
他決定按照地圖去尋寶。
第一站來到珊瑚礁。
珊瑚說:「哇!你誰啊?來這裡幹嘛?這裡是我家耶!我昨天才剛翻修,搬了十顆貝殼,你給我滾開!」
魚乾看她很不好惹的樣子,摸摸鼻子,剛想要轉身離開,結果珊瑚又喊起來了:
「喂!叫你滾你就滾,一點個性都沒有嗎?給我滾回來!」
魚乾說:「抱歉,你戲太多了,我連動都還沒動呢!」
珊瑚礁說:「啊嘞!你確定你沒動嗎?那我剛才罵的是誰?
魚乾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妳該去看看眼科醫生?或是耳鼻喉科?」
「眼科醫生我能理解,耳鼻喉科是什麼鬼?」
「每天說這麼多廢話,妳沒變成啞巴還真是個奇蹟。」
於是珊瑚被他氣到,又連續吼了一個小時,直到口吐白沫,才問出關鍵的一句:
「你究竟是來幹嘛的?」
「我在尋找會唱歌的石頭。」
珊瑚想了想,笑道:「唱歌的石頭?哈!你說那顆一直唱《押韻之歌》的石頭?早就被一隻懷孕的烏賊帶走了,他想讓孩子從胎教就接觸流行音樂。」
魚乾問:「……那妳知道哪裡有會脫毛的海星嗎?」
珊瑚礁:「海星沒毛啊,幹嘛脫毛?你是來鬧的?」
魚乾悶悶地游走了。
第二站,魚乾來到發光的凍豆腐田。
那是一片奇怪的海床,滿是方方正正會發藍光的物體。他咬了一口,超硬,還會咯咯笑。原來是某個潛水員掉進來的一整袋冷凍豆腐。經年累月吸飽了大海的光,已經變成冷笑豆腐。
「你在找什麼?」豆腐問。
「一顆會唱歌的石頭。」魚乾回答。
「你應該找會說話的豆腐,那是我弟弟,但他已經跑去開直播了,據說粉絲上百萬呢!」
魚乾開始懷疑人生第29次:「我為什麼不去開直播?」。
最後一站,魚乾終於抵達睡覺的島嶼。
他真的照地圖游到一個詭異安靜的地方,有個小島漂在海上,島上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根旗桿,旗上寫「請勿喧嘩,我在午睡」。
魚乾想了想,不准喧嘩?那「敲敲門」總可以吧!
於是他敲了敲小島邊緣的貝殼牆,沒想到只是小小的敲了一下,整座島竟然晃了晃,發出一聲像打鼾的雷鳴。
「誰?是誰?無禮、無腦、無恥之徒!竟敢大聲喧嘩!」雷鳴聲中夾雜著怒吼。
魚乾不怕他,理直氣壯的說:「我沒有喧嘩,我只是敲門!」
「你確定你只是敲門?」
「當然!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貝殼牆。」
「哪來的貝殼牆?」
魚乾指了指貝殼牆。
怒吼聲再次傳來:「吼!那是我的大門牙!你這個無禮、無腦、無恥之徒!」
魚乾也生氣了:「誰叫你標示不清楚的?信不信我去旅遊局告發你。」
「告發我又能怎樣?」
魚乾得意地說道:「你會上新聞頭條,然後每天都會有網紅跑來打卡,順便敲你的大門牙!」
小島一想到大家排隊來敲他大門牙,就嚇得渾身發抖。
「好吧!算我怕你了,你別告發我行不行?」
「好!你得告訴我真話,你這裡有沒有石頭,會唱歌的那種。」
小島遲疑了一會,說道:「有是有,可是他只唱午夜場,而且只對海龜唱。」
「我要買他回去。」
「買你個大頭啦!他根本不賣,他以為自己是珊瑚界的濱崎步。」
魚乾翻了個白眼。
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那顆石頭自己滾了出來。
她圓滾滾,身上貼了很多亮片,還紮了個粉紅飄帶。
她張開石縫開始唱:
「你若藍得像一片謊,唷喝!
我就黏得像豆花醬,唷喝!
我們在海底相愛像兩根棉花糖,唷喝!」
魚乾看著她,心想:這唱法真是老派得嚇人,她該不會是一顆化石吧?
唱歌石頭看著魚乾,心想:他是不是被感動到不要不要的?才會這樣熱情地看著我?
於是一石一鼠就這樣對看了很久,魚乾終於開口:「妳為什麼每一句最後,都要『唷喝』一下?」
唱歌石頭眨眨大眼睛,很得意地說:「這樣才會押韻呀!哼哼!你連這個都不懂。」
魚乾皺了皺眉頭,說道:「可是,.....妳的歌詞原本就押韻了呀!」
「......有嗎?」
「妳看看:『謊』、『醬』、『糖』,三個字是同一韻腳。」
「也就是說.....我壓了兩次韻?」唱歌石頭眼睛亮閃閃:「天啊!我竟然比別人多壓一次!我太神了!」
魚乾又翻白眼了,心想:大姊,押韻不是這樣玩的。
唱歌石頭一下子就跳到魚乾身上,大眼睛噗閃噗閃的:「決定了!」
「決定什麼了?」
「頭號粉絲的名額送給你了!」
「這個.....我能不能不要?」
「別害羞嘛!」唱歌石頭拍拍他肩膀,鼓勵他:「追星並不可恥,你要勇敢表現出來,知道嗎?」
不知道為什麼,魚乾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他把唱歌石頭放進胸前的貝殼背包裡,決定帶回去店裡,放在門口唱歌當活招牌。
回到「魚乾豆花」後,他在門口立了塊牌子:
「本店特色:海底最不穩定的地圖豆花、免費石頭唱歌、還有偶爾自燃的海膽。」
從那天起,來店裡的不再只是誤入海溝的夢想家,還有一些沒地方去的海馬、睡不著的鯊魚、甚至有一天來了一團想學豆花的水母合唱團。
魚乾坐在豆花桶旁邊,看著那顆石頭搖來搖去,一邊唱著:
你若軟得像雲朵沙發,唷喝!
我就亮得像星星傻瓜,唷喝!
我們在天空翻滾像兩碗甜豆花,唷喝!
聽著這首「押兩次韻」的石頭之歌,魚乾一臉生無可戀,卻又有著一絲甜蜜的微笑。
耳畔依舊傳來荒腔走板的石頭之歌:
你若輕得像羽毛飛翔,唷喝!
我就吵得像鈴鐺響亮,唷喝!
我們在天空相聚像兩團白雲飄蕩,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