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王大人!」
長仁一聲呼喊,全場一靜。
士兵們望著他纏著繃帶的面龐,神色微妙。有人眼底壓著怒火,有人垂下眼,咬著牙不敢多言。
那條白布,已經說盡了一切。
***
靖淵十九年初一
長仁抽籤留守西北,不能和風王-賀知棠以及他的父親-鄭副官一起回去京城過年。
也因為如此,逃過了一劫。
靖淵十九年二月
鄭副官為了幫助風王,選擇承攬所有的責任,從容赴死。
後來風王被調離現職,下令管理京城所管轄的皇家牧場。
而遠在邊疆的長仁,被兵部趙湘岸那一派人針對、欺凌。
因為他是鄭副官之子,又是知棠親信。
這段日子,煎熬。
失去一眼,卻倖存下來。
表面上,就這樣「過去了」
實際上,這筆帳底層士兵都看在眼裡。
他們不能明說,但「誰是自己人」心裡有數。
長仁的殘缺,就像是一個沉默的見証。
***
知棠與長仁對視許久,心口翻湧。
「大人...別喪著臉。」
長仁嘴角的笑意藏不住
對他來說可以再見到風王,已經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沒想到才數別八個月
長仁看風王少了當時的意氣風發。
而知棠看長仁也歷經了苦難
如今的他們,再不是當年笑著喊「打勝仗」的少年了。
長仁跪在前方,繃帶下的側臉蒼白卻堅定。
而他背後,一群士兵已自發地湊攏,眼神熾熱,將賀知棠簇擁在中央。
「風王!風王!風王!」
那股力道,幾乎要把「風王」再度推上不可回頭的位置。
就在此時,前方傳來腳步聲。
陸昭緩緩步出,神色沉穩,目光直直落在知棠身上。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站在遠處。
知棠也看到了陸昭。
這次過來的目的是什麼?
不用說,兩個人眼神相會就知道。
「行了,」他抬手,壓下所有躁動,語氣聽似隨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知棠懶懶一笑,冷冷丟下一句:
「本王沒那個心情。」
話音一落,場中一靜,風聲呼嘯,似乎連旌旗都頓了片刻。
***
——而另一邊。
雲兒縮在斗篷裡,冷得鼻尖發紅,完全聽不懂眼前這些複雜暗潮。
她眨巴著眼,忽然看見帳後那道熟悉的身影。
「喔喔!」她眼睛一亮,心裡雀躍:
(小石頭有來耶!好棒!)
她忍不住想抬手揮一揮,可風實在太冷,手剛伸出來就被吹得一抖,動作僵硬得像只抽筋的麻雀。
陸昭也看到雲兒了。
他目光沉靜,遠遠對她微微頷首,像是最自然的回應。
雲兒眼睛亮得像星子,覺得整個夢城都沒那麼冷了。
在她眼裡,什麼戰爭、什麼風王,一概模糊。
她只看到自己熟悉的人,整顆心都暖了起來。
舟車勞頓十餘日,雲兒早已身心俱疲。
看到王爺身邊簇擁著一圈人,她連擠都不想擠,乾脆繞過去,徑直找上陸昭。
這裡不是京城,天高皇帝遠。
她好久沒有這樣,主動朝他走過去了。
「嗚嗚,好冷……小石頭!你怎麼也跑來西北啦?」
陸昭神情一貫沉穩,語氣卻柔了些:「我是來這裡協助王爺的。」
他把手上的暖手的遞給她。
雲兒下意識伸手接過,還沒意識到動作的親暱,就縮進袖口裡取暖,鼻尖紅紅的。
「那你怎麼沒有跟我們一起搭馬車過來?」
「我先到這裡處理一些事……」
陸昭頓了下,似乎不想深談,連忙轉移話題。
「對了,阿旺和馬伯也有來喔。」
「喔喔!他們也來啦?」
雲兒眼睛一亮,聲音都高了半度,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雀躍得不得了。
「太好了——這樣我就安心多了!我一路上都在想,要是只有我一個人來西北吹冷風……也太苦了吧!」
陸昭看著她,微微一笑,抬手輕輕拍了拍她肩膀,聲音低穩:「放心,我們會盡快把事情處理好,很快就能回去的。」
「嗯!好!」
雲兒眼睛亮晶晶地點頭,氣色一下子暖和了起來。
「你先進去屋子吧!」
陸昭看著雲兒,語氣柔和,「我會請王爺他們別再外頭吹冷風了。」
雲兒凍得鼻尖紅紅的,聽話地點點頭,縮著脖子鑽進屋內。
***
——屋外。
陸昭走向知棠與長仁,語聲恢復了冷靜克制:
「外頭太冷,屋內已經生了暖爐。舟車勞頓這麼久,不如先讓風王大人進去歇息吧。」
「啊啊……對、對!」長仁才猛地回神,忙不迭附和。
剛才聽到「風王大人」三字,他激動得腦子一片空白,竟全忘了現在正是嚴冬。
他腳步一晃,陸昭立刻伸手扶住。
「小心。」
長仁怔了怔,低聲道:「……謝謝。」
陸昭只是微微點頭,轉而望向知棠,神色沉穩卻不失敬意:
「風王大人,我們進去吧。」
知棠眯了眯眼,看著兩人短短的互動,什麼也沒說,只是將披風一攏,淡淡應了一聲:
「好。」
於是三人一同邁步,走進屋內。
屋內的暖氣撲面而來,雲兒正縮在爐邊,雙手攏著暖氣,臉上寫滿滿足。
知棠一進屋,目光隨意掃過,停在她身上。
他轉頭看向陸昭,眼神一挑,似笑非笑——
(要不要讓她知道?隨你決定。)
陸昭心裡一沉,神色卻不動。
他走到雲兒身邊,用著對外的語氣:「阿蒲,馬伯也過來了,正在幫馬兒換蹄鐵,那邊有火爐,比這裡還暖和些。」
「真的嗎?」雲兒眼睛一亮「那我可以去嗎?」
雲兒看著王爺,眼神充滿期待
王爺只是點了點頭,懶洋洋地揮了揮手,像是在打發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陸昭點頭:「我帶你過去。」
雲兒歡快地答應,站起身,完全沒意識到這是一場「請離」。
她只覺得能去更暖和的地方,是意外的小確幸。
***
門扉「吱呀」一聲闔上。
室內只剩知棠與長仁。
火光搖曳,照得兩人臉色一明一暗。
知棠沉默良久,終於開口。
「……你的眼睛,什麼時候沒了?」
長仁語氣輕描淡寫
「大概三個月前吧。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他伸手指了指繃帶,笑意裡帶點自嘲
「當時傷口化膿感染,清創也處理不好...」
「真的是...靠意志力硬撐下來的。」
知棠眼神一沉,胸口像被什麼狠狠攫住,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長仁卻依舊笑著,語氣放得極輕:
「不過還好,總算熬過去了。現在還能再見到大人……」
說到這裡,他聲音微微一顫,卻硬生生壓了下去,換上一副輕快的樣子。
「……已經很好了。」
火爐的光映在牆上,跳動不休。
知棠沉默了許久。
他聲音低啞得近乎喉嚨裡擠出來
「……鄭副官的事,我很抱歉。」
長仁的肩膀微微一震,隨即苦笑著搖頭。
「對我爹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他語氣平靜
「能為大人擔下,他……應該沒有遺憾。」
知棠閉了閉眼,心裡很悶
長仁緩緩走近知棠,拍拍他的肩膀。
雖然這樣有失君臣規矩,但是此時此刻,兩人不在乎,他們就是同病相憐的難兄難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