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奇幻物語:封閉空間的九年觀察與體驗
宿舍像是一個縮小的星球。在這個封閉的宇宙裡,每個人都是獨立旋轉的小行星,帶著各自的引力場與黑暗面。時間在這裡被放大,一切日常都像顯微鏡下的實驗:氣味、聲音、沉默,甚至不經意的呼吸,都成了某種不可忽視的符號。我安靜地觀察、記錄、適應,覺得自己就像被推進一個人類標本室,靜靜看著各種「人」的形態在狹小的空間裡碰撞、分裂、腐敗。這九年,像是一場漫長的人類學實驗。荒唐的日子,卻教會我理解他人,也迫使我看見自己。
華麗制服下的陰影:第一位室友:失明搖搖
她的氣習,總是先於她的身影抵達。濃烈、濃稠,像顏料一樣滲透整棟宿舍,無法驅散,甚至比她本人還霸道。
初次遇見她,我還頂著濕漉漉的頭髮,原本想跟她借吹風機,她回來,第一次見面的第一句話不是招呼,而是冷冷的說:「這裡原本只有我一個人。」她的眼神像洞穴裡的野獸,警覺、不耐,彷彿我侵犯了某片領土。
後來我發現,她排斥的並不只是我,甚至連與她說同樣語言的人,她也一概迴避。她拒絕用母語交流,堅持只說英文,那語氣裡帶著幾乎病態的憎惡。彷彿一旦承認「同種同源」,就會讓她被某種無形的詛咒吞沒。
她拒絕與我分享 Wi-Fi,冷冷再次強調:「這是我一個人的世界。」
於是我只能用手機數據過活,無論再怎麼省著用,每月都得多花兩千塊。那幾天,她房子乾淨得像樣品屋,幾乎讓我誤以為她是一個講究秩序的人。但假象很快崩塌,背後的真相逐漸滲出。
她的水槽永遠堆滿餐盤,像一座緩慢生長的垃圾雕塑,可以靜靜存在一週。垃圾桶裡生食與熟食混雜,散發出詭異的氣味,有一次我甚至看見蛆蟲在角落翻動,默默證明時間的存在。
我給她的綽號「失明搖搖」,來自她那種「選擇性失明」的能力。她可以眼睜睜的看著一串串飾品在洗手台上直到生鏽,留下紅色淚痕,卻依舊無動於衷;她能把一整桶衣服與鞋子浸泡在水桶裡,靜置一週,直到發爛發臭,像某種怪異的發酵實驗。
她甚至會把鞋子丟進洗衣機,與衣服一起翻滾,簡直是一場混亂嘉年華,最後果真攪壞洗衣機,衣物、地墊纏繞成一團,水溢出來,廚房地面成了濕漉漉的沼澤。宿舍管理專員被驚動,才抑制了這場荒謬鬧劇。
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幕,是她收了一大束鮮花,高興地擺在客廳炫耀。然後就這樣「失明」下去,任憑花葉枯乾,化成碎屑,鋪滿客廳的地板,像一場無聲的落葉祭典。等到宿舍管理員再度被驚動,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赤手清理那片「命案現場」。
最驚心動魄的一次,是她煎漢堡排。油煙濃得像小火山噴發,嗆得我衝出房間。她卻惡狠狠瞪著我,說:「有什麼大驚小怪?警報器有響嗎?沒響啊!」我從頭到尾什麼都沒說,她則是自問自答,然後慢吞吞關掉瓦斯,把那塊焦黑如炭的肉送進嘴裡。她一邊看電視,一邊艱難地咀嚼。咀嚼聲在煙霧中異常清晰,那一刻,我感覺自己正在看一個鬼故事:一個失去味覺、嗅覺,甚至人性質感的「喪屍」。
原本我以為她只是在公領域搗亂,但有一次我路過她的房間,發現地板已被衣物與雜物徹底掩埋,沒有一處落腳的地方。那一瞬間,我反而覺得,她在客廳的行為已算「克制」。
最離譜的一次,她乾脆把共用廁所鎖起來,不讓我使用。那把鎖,不只是隔絕空間,更像是一種王國的宣示。幸好我早有備用鑰匙,她回來後應該錯愕至極,但我從未提及,從此把她當空氣,漠視她的存在,每次聽見她回來的腳步聲,我就像一隻受驚的貓,立刻縮回房間。那段日子,我活得像潛伏的影子,直到門鎖聲響起,我才敢踏出房門,呼吸屬於自己的空氣。
有人會以為這些細節是誇張的幻想,或者某種黑色幽默。但我知道,那只是生活。生活本身,本來就很荒謬。
後來,在航班間隙的閒聊裡,我聽過無數關於這個國籍室友的傳說。她們的行為幾乎成了一種集體的惡夢,足以造成一輩子的心理創傷。更殘酷的是,規定寫明新生一年內不得換宿舍,那意味著,我必須與命運抽中的惡夢繼續共處。
幸運的是,那時的CEO是個罕見有溫度的人。我寫了一封信,委婉陳述自己遭遇了嚴重的文化衝擊,需要與熟悉的亞洲人抱團取暖。信件或許太過真摯,他竟在隔天同意我搬離,還說「可以選擇任何地方。」
只是,命運的玩笑從不輕易結束。
我盲目的選擇室友國籍變成一個釣餌,搬去的宿舍隔音極差,空間狹小,痛苦與壓抑換了另一種形式再度襲來。
那又是另一場,等待被記錄的夢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