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習祖先們唐山過台灣的精神
一、前言
故事的緣起,來自今年年初時,德國學術交流資訊中心(DAAD)原本有個獎學金,四月初截止申請。申請前,我還特別去信詢問是否符合資格。在確認沒問題後,緊接著在三月初擬好動機信及提案,正準備寄推薦信的網址給指導教授時,發現系統上並沒有該獎學金的名稱。再去信詢問後,得到的答覆竟然是:「由於今年的預算限制所能提供的獎學金名額有限,因此不再開放今年4月截止的獎學金申請。」簡單說,就是沒錢了。
失望之餘,我並沒有因此放棄。雖然沒有獎學金,但剛好還有點積蓄。雖然沒有一年的簽證,但免簽90天剛好能夠利用暑假期間去體驗看看。於是,報名了德勒斯登歌德學院的三期課程(報越多省越多,兩期課程省100歐,三期課程省150歐)。
出發前,除了家人與部分台北歌德學院的同學外,沒有多少人知道。當我詢問同學如何搭德鐵、是否需要加錢訂位,或德國刷卡是否方便時(同學長年生活在德國,先生是德國人,剛好因工短暫來台),我向她透露了該計劃,她認為我很勇敢。
事後回想,的確不容易。到一個非英語系國家(英語系國家可能也不容易),一個人,在無親無故的異鄉生活三個月。對於一個德文只學了一年,只到B1程度的人而言,的確是一大挑戰(但去了才知道,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韓國同學預計來一年,從A1開始學)。雖然曾經在日本旅行近五十天,但旅行還是跟遊學不太一樣。旅行是不斷前進,遊學則是在一個地點加深、加廣,亦即,和這座城市與他人建立更深厚的關係,並提供一個跨文化的反思空間。
至於為什麼要學德文?我官方的說法是,喜歡德國哲學,想閱讀德文原典,或希望未來有機會到德國工作(台積電在德勒斯登的晶圓廠預計明年啟用)。不過,從跨文化哲學的角度來看,我更喜歡的其實是學習用不同的方式思考,包括轉換身份(學生、室友、旅人、遊客、旅德台人等),和接觸不同的文化。
又為什麼選擇德勒斯登的歌德學院?因為之前有台北歌德學院的同學也在這邊學。而歌德學院,除了師資比較有保障外,還提供住宿(包含課程間的空檔,據我所知另一間有提供的歌德學院,是位於德國西邊,鄰近法國、瑞士的弗萊堡,不少同學都是兩邊跑),及課後的文化課程(大多免費)。雖然歌德學院學費相對較高,但我認為是因為包含課後豐富的文化課程。
還記得出發前的早上(晚上11:15飛),我還在帶學生們戶外教學,下午忙著上傳期末分數。晚上到機場時,匆忙買了張27天的SIM卡(原本買了eSIM卡,結果發現手機不支援該服務)及頸枕。當上了飛機的那一刻,開始有了久違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獨自一人面對未知的期待。本文將分享這三個月(88天)之於我,產生什麽樣不同的思考與看世界的方式。

第一期的同學,參觀VW博物館
二、十個文化差異
若人生以80年計,三個月是320分之一;若人生以24小時計,三個月是4.5分鐘。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長得剛好夠讓身體的所有細胞更新一遍、剛好能養成一些習慣、剛好夠一生回味;短得猶如白駒過隙、莊周夢蝶、僅度過五個節氣(小暑、大暑、立秋、處暑、白露)。
雖然這是第二次到德國,雖然在學德文的過程中,也逐漸對該國有所認識。然而,此趟旅程還是有許多令人印象深刻、難以接受或直得學習的文化差異,主要有以下十點:
1. 小費:
德國並非所有餐廳都要給小費,也沒有一個固定比例的小費。通常給個5–10 %,或化整為零。還記得第一天到德國時,晚餐吃了附近的土耳其小吃店(Döner),我還問店員要不要小費,在店員受寵若驚的跟我道謝後,才知道原來不用給。一般連鎖速食店和小吃店不需給小費,但一般有桌邊服務的餐廳則要給(幫忙點菜、上菜、收盤等)。我也是到後來才逐漸養成給小費的習慣(老師上課還特別交代一定要給),以及聽到大陸同學的先生(德國人)之前常提醒她要給小費。
2. 冷食:
德國有句話叫:「Mittags warm, Abends kalt.」意思就是午餐吃熱食,晚餐吃冷食。在德國也養成了吃冷食的習慣,冷也沒有很冷,就常溫或冷藏。不管是早餐的麥片配牛奶,或上課休息時吃的麵包,或超市賣的三明治、沙拉、飲料等。優點是迅速、便利、便宜,缺點是在吃的方面,逐漸不再抱持太高的欲望和要求,能吃飽、吃得健康、不會吃壞肚子就好。不知道德國人是真的出不出好吃跟不好吃的差別,還是對吃的不太要求(餐廳永遠都是那幾樣固定的德國菜配馬鈴薯)。
3. 廁所付費:
在德國公共場所上廁所要付錢,通常是0.5€。遇過最貴的是中央火車站內的廁所1.5€(約台幣53元)。雖然會附贈消費抵用券,但抵用的店家很少,且要消費一定金額才能抵用(所以常看到不領抵用券的情況)。最後我也養成有免費廁所就上的習慣(餐廳、火車上或博物館內)。
4. 交通月票:
德國面積是台灣的十倍左右,德國由16個邦組成,其中巴登-符騰堡邦 (Baden-Württemberg)面積和台灣差不多。德國交通月票目前58 €,約台幣兩千元(聽說明年要漲到63€)。相較於台灣月票多為區域性(如:北北基桃),德國月票則是全國性的。亦即,只要買了月票,就能跑遍全德國(包含火車、路面電車、公車)。另德國月票是以「月」計算,而不像台灣以「日」計算,也就是說,在月中買月票,一樣只能用到月底。若下個月要回國或只待一個月,記得在每月十號前辦理退票,否則系統會在月底自動扣款。
5. 空間:
「街道引領漫步者走進逝去的時光。」——華特·班雅明
德國地廣人稀,交通網絡不若台灣都會區的密集、準點,「走路」成為簡單又快速的交通與旅遊方式。德國地形起伏不大,夏天室外不若台灣酷熱,是個適合走路的環境。到後來,只要走路半小時會到的地方(約2.5公里),我認為都算是非常近的(曾經在學校附近的樹林裡散步10公里,約2.5小時)。我也喜歡用走路來認識一座城市。
以七月底至德國班堡兩天一夜為例,作為一個城市,其歷史已上千年。老城的特徵有,房屋不高、路不寬、及很多街道巷弄。而這營造了一種不期而遇的氛圍,永遠不知道下一個轉角,會遇到什麼樣的風景,如:精緻的美甲店櫥窗、有賣寶可夢卡片的柑仔店、巧遇戶外教學的小學生、雕刻精美的建築、裝置藝術、或一個絕妙的拍照視角。
6. 時間:
在德國,夏天白天的時間非常長(16小時)。還記得剛到時,凌晨不到五點就日出(四點半被鳥叫吵醒),晚上快九點半才日落(但大概到十點天才完全暗)。到我離開時(9/21)已轉為早上快七點才日出,晚上七點就日落(冬至則是八點才日出,下午四點就日落)。夏天除了白天特別長外,氣候也特別宜人(幾波熱浪若有電扇、把窗簾拉上也還好),但到我要離開時,已經是台灣冬天的氣溫了,天空常常灰灰暗暗的。
7. 環保:
德國有時外帶甚至比內用貴,因為還要算包裝費(通常是紙盒)。德國最令我印象深刻,或最想在台灣施行的是-「押金瓶制度」。即買飲料時,價錢包含押金,等飲料喝完時,將飲料罐拿到超市的機器退瓶,可收到退還的押金(空瓶要完整,不能壓扁、標籤也要留著)。或有活動時,許多攤販會自備碗盤或杯子,點食物或飲料時,同樣含碗盤或杯子的費用,等吃完、喝完後,可選擇將碗盤或杯子帶走或回收退還押金(有些聖誕市集的杯子具有紀念性,可選擇帶走)。另外目前全歐盟販賣的塑膠飲料瓶,蓋子與瓶子是不可分開的,避免回收困難。
8. 防曬:
在台灣時,因為天氣濕黏,不太喜歡擦防曬。這次到德國後,養成擦防曬和擦乳液的習慣。沒錯,夏天擦乳液,因為德國夏天東部和南部很乾燥。還有就是德國人夏天很喜歡曬太陽,因為冬天日照短以及室外天氣冷,都待在室內不出門。相反的,一到夏天,除了日照長,氣溫也不太高,於是「報復性」曬太陽。有一說,為什麼德國人不太裝冷氣,除了工資、環保等因素,主要是因為夏天人都跑到室外,很少待在室內。
9. 烹飪:
德國平均物價較台灣高(人力、稅收亦高),但也有少部分物價低於台灣,如:牛奶、麵包、葡萄、水(包含氣泡水)等。因外食價格高,烹飪成為必備技能,到後來常煮義大利麵(青醬和茄汁口味),配水煮青菜吃(一顆高麗菜可以吃五餐),或到亞洲超市買水餃吃,或一週吃一次泡麵。另德國因為只有北部靠海,且海鮮種類少(比較常見的是鮭魚),聽過某位住德國的台灣媳婦表示,每次回德國都要帶一箱海鮮。
10. 行人天堂:
不管是在德國或波蘭,只要在路口看到路人,車子就自動停下來禮讓路人。台灣則不只不一定會停(或緩緩前進),看到離行人有段距離還照闖不誤。且德國人行道大多寬敞無礙,很適合推著娃娃車(曾在公園看過一邊推娃娃車一邊慢跑的)或騎自行車(有專用道)。

第二期的同學,萊比錫一日遊
三、跨文化的反思
把自己丟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藉此與原先的生活、文化產生反思的距離。在德國的這三個月,除了不主動接觸國內新聞外(刷臉書還是看得到一些),更刪除了一百個Youtube訂閱頻道。為的是有更多的時間看德文新聞、接觸德文,簡單說就是入境隨俗。每天上下課聽著旁人說德文或觀察其行為,都是學習的機會(Gelegenheit)。以下整理三點跨文化的反思:
1. 我國的國境處境:
雖然相較於印尼與大陸的同學,我國至德國免簽。但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與世界180幾個國家有邦交,並承認其「一中政策」(One China Policy)下,即承認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並且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代表中國唯一合法政府的外交立場下。台灣淪為中國的一個省,而非中華民國《台灣地區與大陸地區人民關係條例》(簡稱兩岸關係條例)下的台灣地區。在此脈絡下,別說外國同學不認識中華民國(Republic of China),就連大陸同學都以為我護照上寫得是「台灣」而不是「中華民國」。
若在國際上台灣不再以國號自稱,而是自甘墮落滿足於「一台各表」(一邊認為是台灣省,一邊認為是台灣地區,更有甚者憑空創造出一個名為「台灣」的國家)。那就別怪外國人想在國際上支持中華民國都不知該從何支持起(我比較好奇的是,與中華民國有邦交的瓜地馬拉同學,是否分得清楚R.O.C.與P.R.O.C.的差別?)為了捍衛國格,我從德國寄回的明信片一律寫「Republic of China(Taiwan)」,雖然晚了一個月才收到,甚至還被寫上「V.R.China」(Volksrepublik China,德文的Volks指人民),但往好處想,至少也讓大陸的郵政人員,發現Republic of China的存在。
2. 跳脫島內的視野:
在這不主動接觸國內新聞的三個月,從未在德國新聞中看見台灣。才深刻體驗到,不管島內在忙什麼,世界多數國家根本不關心。德國人口約為台灣的3.5 倍(8500萬),歐盟人口約為台灣的19倍(4.5億人)。世界人口則約為台灣的355倍(82億人)。意思是,即便全台灣人都認為重要的事情,也只是1/355的重要。換句話說,354/355認為不重要。
在德國,我只是個德文國小程度的Nobady(雖然在台灣我也是個Nobady,但至少還有親朋好友)。很像過去一切的學經歷都歸零或無用,如:要重新學習如何搭大眾交通運輸、學習如何點餐、學習開通網路預付卡、學習適應誤點的德鐵、學習先喝飲料再吃飯、學習人與人的關係(在德國不太會有人管你在幹嘛,說好聽是自由、保有隱私,説白了就是要習慣孤獨與獨立)。這個世界很大,但不管世界如何變化,最重要的是過好自己的生活,以及關心愛我及我愛的人。
雖然我國非聯合國會員國,雖然聯合國的一些公約,我國主動將其「國內法化」,以跟上世界潮流,如:《公民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ICCPR)、《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ICESCR)(簡稱兩公約)、《消除一切形式對婦女歧視公約》(CEDAW),或《水下文化資產保存法》參考了聯合國《保護水下文化遺產公約》(UNESCO UCH Convention)的立法精神。然而,多數聯合國的公約,我國並未跟進,如:《難民地位公約》(Refugee Convention)、《禁止酷刑及其他殘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處罰公約》(CAT)、《保護所有移工權利及其家屬權利國際公約》(ICRMW)、《保護所有人免遭強迫失蹤國際公約》(ICPPED)等。
班上某位學建築的同學,她朋友在聯合國上班,因為博班念得就是UNESCO的Program。我國現在雖非聯合國的會員國,卻也只在教科書上介紹曾為五大常任理事國之一的歷史,而未真的把自己當作或準備加入聯合國的一員。除了法規面未完善,聯合國有哪些組織,該組織如何運作?如:如何援助、救災、資金從何而來、如何決策等,並未系統性的認識,認識這涵蓋最廣的國際組織,及其影響力。或許可從我國邦交國在聯合國如何參與運作,其立場為何切入。
3. 善意是溝通(跨文化)的基礎:
每個人在學母語的過程中都經歷過這樣的時光,即一知半解、辭不達意的階段,學習外語亦如是。而我們是如何知道對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或者自己在不明白對方的意思下展開對話?
首先,語言絕對是融入文化的充分且必要條件,不管是口說、手語或身體語言。在諾貝爾文學獎得主J‧M‧柯慈與譯者瑪麗安娜‧蒂莫普洛斯的對話集《異言譯語》(Speaking in Tongues)中,蒂莫普洛斯認為沒有所謂的「不可譯」,因為字詞語彙皆有對等,若是找不到對等的文字,譯者或可跳脫既有的框架,從意象、音調,甚至俚語擷取靈感。此「可譯」我認為即是建立在理性之上。
語言作為一個多義、開放、動態、整體的體系,每個字詞的意思,都可以靠其他字詞解釋而理解。如同字典中對每個字/詞的解釋,是靠其他字詞所構成,亦即沒有哪一個字是「第一個字」,因為若要認識那一個字,也要透過其他字來理解。如同我們學中文,是透過中文學習中文(德國則是透過德文學習德文)。在學習外文的過程中如同學習母語,以德文為例,若對一個詞有疑問,老師通常會用其他德文解釋,或者搭配繪圖或手勢。此種學習方式讓字詞之間產生關係,而非將字詞視為單一、封閉、靜態、個別的存在。
不可諱言,在語言學校時,若大家德語程度一般,很容易馬上切換成英文或母語。不過那是指跟同學聊天的情況下,若是在只能用德文的課堂上,可能因為程度關係或腔調關係,便常會有一知半解、辭不達意(單字量不夠)的狀況。事實上,從對話中的反應,就可以知道對方到底有沒有懂,或懂多少。當我在回答對方的問題時,若問A答B,有聽懂的同學便會馬上糾正我。或是我先說出我的想法,再跟對方確認是否有回答到他的問題。
如同翻譯,學習外語不需要追求完美的翻譯。就像我老師說的,一本適合練習閱讀的書,是看得懂一半,而不是完全看懂,或幾乎看不懂。我個人的感覺是,之所以聽得懂,不在於所有句子都懂,而是抓到「關鍵字」及溝通時對方的「反應」。如:視訊用德文開通網路預付卡,除了要檢查護照外,還要回答地址及護照到期日等問題;或問路,也是聽見左走、右走、上樓等關鍵字;或去商店問有沒有賣某物,聽到回答有或沒有(或對方回答有,但要從其他店調貨,需留聯絡資訊)。
語言學校像是一個烏托邦,人們雖然不斷地犯錯,卻又不斷帶著善意試圖理解彼此。如同在德國跑步時,若遇到其他跑者,都會相互打招呼,不管是順向或逆向(順向超車時也會揮手示意)。就我的觀察,這狀況不會發生在騎單車或散步的人身上,只會出現在跑者身上,我猜可能是因為跑步的人數相對於騎車或散步是最少的,且最累的,彼此會相互打氣、相互肯定,讓自己更有能量跑下去。善意是理解與對話的基礎,不以言舉人,也不以人廢言。就像我們對待小朋友般,有耐心的陪伴他融入。

第三期的同學,搭懸掛式纜車
四、結論
這三個月有一種在台灣少有的感覺,就是每天都進步的感覺。若三個月分為前中後,印象最深刻、感覺最漫長的是第一個月。因為一切都是新的。到第二個月,感覺快一點,慢慢習慣。到第三個月,感覺飛快,開始能夠體會只上一期課的同學的感覺:只有三周的假日可以往外跑(還要扣掉第一週週六歌德學院的小旅行,甚至有些人第三週上完課就馬上飛回國,只剩兩週假日有空),很佩服我印尼的同學利用兩個週末去了柏林、瑞士和法國。
我會懷念那個每天下午跟準備睡覺的內人視訊的日子,懷念吃麵包的日子(最愛的是酥脆的可頌),懷念從房間看日出及電視塔的日子,懷念每天早上七點和下午六點聽教堂鐘聲的日子,懷念慢跑跑向俾斯麥塔及俯看德勒斯登天際線的日子,懷念我可愛又願意跟我對話、抓得到我笑點的同學們,及懷念這充滿歷史與活力的城市。再見Auf Wiedersehe~!

第三期課程的老師和同學,與頭髮越來越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