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夏天,我在沙漠邊的鎮上住了一間叫「風見旅店」的地方。那裡只有三個房間,牆壁泛黃,晚上能聽見遠方列車的鳴笛聲。旅店老闆是一個沉默的男人,總在擦一個永遠乾淨的玻璃杯。
某個午後,他忽然對我說:「如果你沿著北方的風向走兩個小時,就會看到一片鴕鳥之原。」
我問那地方有何特別之處。他抬起眼皮,淡淡說:「那裡的鴕鳥不怕人,你可以跟牠們問路。」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也不知道為何要跟一隻鴕鳥問路。
但第二天我還是騎著摩托車上路了。
陽光像無聲的火雨,從無限高的天際落下。
路上的沙子燙得車輪都要融化了,我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騎行在地獄裡。
過了很久,我看到那片鴕鳥之原。
那是一片奇異的荒地,幾十隻鴕鳥靜靜站在風裡,羽毛閃著銀灰色光芒。牠們沒有跑、也沒有挖洞,而是像一群在冥想的修士。
我找了塊巨岩,把摩托車停在陰影下,並拿出隨身帶的水壺。
就在此時,一隻鴕鳥走了過來。牠比其他的都高,眼睛深邃得像兩口井。
「你好啊!」我朝牠揮手打招呼。
牠點了點頭,然後開口了。
「你來得太早。」
我愣了一下,說道:「為什麼?」
「那東西還沒出現。」
「什麼東西?」
鴕鳥靜靜的看了我一會,沒有回答,那表情彷彿是在說:「你連自己想要找什麼都不知道,就跑來這裡?」
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之後,鴕鳥還是開口了:「路。」
我一臉疑惑的看著牠。
鴕鳥再重複了一次:「路還沒出現。」
我終於搞清楚牠的意思,緊接著問道:「那麼……『路』什麼時候會出現?」
「不知道。」鴕鳥看向遠方:「它很隨興,誰也弄不懂它的規律。」
於是我順著鴕鳥的視線,也一起看向遠方。
那一夜,我在巨岩底下搭了簡易帳篷過夜。
鴕鳥群在不遠處就地伏臥下來,牠們睡覺的樣子有點可笑,一般人說的鴕鳥會把頭埋進沙裡面,那是錯誤印象,鴕鳥的警覺性很高,牠們即使是睡覺時,也會保持著警覺,牠們會把巨大的身體藏在灌木叢裡,然後把頭伸出來,平貼在沙地上。
一夜相安無事,隔天朝陽升起時,遠方有轟隆聲隱約傳來。
鴕鳥群紛紛起身,看向聲音來處。
我趕緊收拾帳篷和行李,一邊緊張的看向鴕鳥群。
經過一夜的紮營,我和牠們算是同路人了。
我發動摩托車,來到鴕鳥領隊身旁,一齊看向遠方地平線。
那聲音起初像遠方有人翻動厚重的布幕,隨即變成低沉的轟鳴。塵沙在地面上打著旋,先是小圈,後來越繞越快,最後,那股風長出了身體 —— 一條纖細的龍卷,像是被無形的手扭緊的蛇。
鴕鳥群同時昂起脖子,羽毛隨著風向而震顫。
鴕鳥的領隊轉頭看了我一眼,說:「路來了。」
那聲音裡沒有任何情緒,反而像是祭司在宣告獻祭儀式開始了。
我還來不及開口,那股旋風已經往我們所在的方向靠近。地面被剝開一層又一層,露出灰白的沙土。塵粒在陽光下閃爍,像一條即將甦醒的河。
龍捲風在沙地上捲出一條「風之路」,鴕鳥群動了,牠們低下身,兩條長腿一蹬,開始朝著那條風之路奔去。羽毛被扯得張開,整群鳥像在飛。
我慌亂地衝去拉起摩托車,油箱裡的汽油還剩兩格不到。我拚命催油門,跟在牠們後面。
這是一支奇特的隊伍,最前面領跑的是「路」—— 一條不斷旋轉的透明龍卷風,沿著沙地蜿蜒前進;中間是一群奔跑的鴕鳥,像追逐幻影的修士;最後是我,一個背著行囊、戴著頭盔與風鏡的旅人,騎著轟隆作響的摩托車。
沙子被卷上天,陽光被切成片段,世界變成一個金黃的隧道。
我在其中穿梭,聽不見引擎聲,只聽得見風沙在呼嘯。
「路要帶我們去哪裡?」我大喊。
前方的鴕鳥沒有回頭,只是甩開翅膀,加快了腳步。
我心想,或許牠們也不知道答案。
奔跑的時間像是被無限拉長,延展成一條荒謬的死亡行軍,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
可是那條龍卷風卻始終向前,一刻也不停歇,它急於奔赴的勁頭,讓人誤以為前方在等它的不是情婦就是死亡。
直到太陽斜下去,天空的邊緣染成紅銅色,風忽然停了。
那條「路」慢慢收縮,像一條疲倦的蛇,盤成圓形,然後在我們眼前散開。
塵霧消退後,前方出現了一片綠意。
綠洲。
我幾乎以為那是幻覺。
在烈日底下跑了這麼久,眼睛裡早被燒灼得一片模糊,可那片綠色卻越來越清晰 —— 水波、棕櫚、草地、遠處有白色的羊群在緩緩走動。
鴕鳥群在綠洲邊緣停下,整齊地排成一列。領頭那隻回頭望我,神情有種奇怪的靜謐。
我還沒反應過來,引擎突然「撲」的一聲熄火。摩托車晃了兩下,死在原地。
我低頭看油表,指針徹底躺平。
「沒油了啊……」我喃喃低語。
風停,沙子也靜止了。世界變得太過安靜,只剩下我呼吸裡的熱氣。
那條「路」此時已經不見,只在地面留下淺淺的旋紋,像被風親吻過的印記。
鴕鳥群慢慢移動,穿過綠洲的邊緣。牠們沒有回頭,也沒有再看我。只有那隻領頭的,在離開之前,似乎用極低微的聲音說了句什麼。
我聽不真切,也許只是風的回聲。
等我反應過來,牠們已遠遠消失在沙丘之後。
我孤零零站在那裡,面前是一片靜謐的綠洲。
水光在陽光下閃爍,我聽見蜻蜓拍翅的聲音,還有遠處傳來的牧鈴。那聲音節奏溫柔,像有人在輕輕搖晃夢境。
我推著摩托車往裡走,每一步都沉重無比。
沙漠的熱氣還纏繞在我身上,但這裡的風卻涼了許多,帶著青草的濕氣與草腥味。
走到一半,我看到幾頂帳棚。羊群散養在周圍,一些男人正在修理皮袋,一個孩子騎在駱駝背上,晃來晃去地笑。
我正要開口問能不能借點汽油,忽然有人從水塘邊走來。
那是一名少女。
她的頭髮被太陽染成深棕,披在肩上。她的皮膚被風曬得帶著健康的色澤,眼睛大而明亮,像綠洲的水。
她提著一個陶罐,步伐穩健而安定。看見我時,只微微皺了下眉頭。
「你從哪裡來?」她問。
我一時答不上來,這問題太簡單,也太難。
最後我說:「從風那邊來。」
她似乎聽懂了什麼,沒有再追問,只轉身對我招了招手:「跟我來吧!」
我推著車,跟在她後頭,穿過羊群與帳棚。孩子們對我指指點點,發出笑聲。
她領我到一頂帳篷前,把陶罐放下,說:「這裡先歇著。太陽快下山了,沙漠的夜裡很冷。」
我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想到那群鴕鳥。
牠們在風裡奔跑的樣子,和她的步伐有點像 —— 不急不緩,帶著某種自信的節奏。
「謝謝。」我說。
她只是點了點頭,轉身去餵羊。
夜幕降下,綠洲的邊緣浮起薄霧。帳篷裡點起油燈,橘光在她臉上跳動。
她遞給我一碗乳茶,問我名字。
我說出名字,她聽了之後靜靜地重複了一遍,像是在試著記憶。
「你看起來像是追著什麼來的。」她說。
我笑笑,沒有否認。
「我是追著路,跑到這裡的。」
她抬起頭,神情變得有些異樣。
「路?」她輕聲重複,像在確認我說的字。
「對,那條會動的路。它像風,會帶著人跑。」
她沉默了幾秒,然後說:「你真的見過?」
我點頭。
「那你很幸運。」
我問:「為什麼?」
她沒有回答,只是低頭撥弄火堆。火星竄起,映出她側臉上那種介於悲傷與平靜之間的神情。
「有時候,路不會帶人去任何地方。」她終於開口:「它只是提醒你,你還有地方可以去。」
我聽著那句話,忽然覺得胸口有些發緊。
外頭的風又起了,沙粒拍打在帳篷上,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輕敲。
我問她:「你知道那條路會去哪嗎?」
她抬起頭,眼神穿過火光:「有時候它會在沙裡流動,像一條地底的河。我們叫它『地流河』。當它出現的時候,沙會震動,羊群會害怕,水會變甜。」
她頓了頓,目光柔了下來:「但它從不久留。」
我忽然明白,這個地方與那條『路』有著某種聯繫。
也許那龍捲風只是它的一種樣子,而這片綠洲,也只是它經過時留下的,類似指紋的東西。
夜越來越深,火堆漸漸熄滅。她起身把陶罐放回門邊,輕聲說:「明天再談吧,風會告訴我們該知道些什麼。」
我望著她的背影,心裡有種奇異的安定。
也許,這就是「路」暫時讓我停下的理由。
我在沙漠裡走了太久,終於有個地方能讓我聽見風的喘息。
而遠處,鴕鳥的鳴聲仍在夜裡回盪。
那聲音穿過夢與醒之間,像一種預告——
路,還會再來。
我在綠洲停留的第一個早晨,是被羊群的鈴聲叫醒的。
帳棚外的天空一片淺藍,太陽才剛越過地平線,光線像柔軟的絨布,鋪在草地與水面上。
少女蹲在水邊洗東西,她的背影被光勾出一層淡金,像誰在她身上畫了一道記號。
我走過去,她回頭看了我一眼,淡淡地笑。
「你睡得好嗎?」
「像掉進沙裡一樣。」我說。
她笑出聲,水珠從指縫滑落,滴進池裡。
「那算是睡得很深了。」
我們在綠洲的日子,就這樣開始。
白天她放羊,我整理營地的器具。摩托車的油早用完,我只能拆下零件擦拭,假裝還能用。晚上我們坐在火邊,她講沙漠裡的故事,我講城市的趣事。
她的名字叫阿尼婭。
名字像一陣風,輕、卻能留下痕跡。
她告訴我,綠洲不是固定存在的。
「每隔幾年,它就會往東或往西移動。」她說:「那時候水會退、草會枯,人得跟著走。只有那口泉眼會留下來,因為它在『路』的下方。」
我問她:「『路』在下面?」
她點點頭:「有時候,它在地底流動,像河,也像一條會做夢的蛇。人若能聽見它的聲音,就能知道明天風往哪吹,羊往哪裡走。」
她說這話時,神情很平靜,像是在陳述某些生命規律。
可我心裡卻升起一股說不出的不安。
那條「路」——無論是龍捲風還是地底的河——似乎都在牽引著這片沙漠的命脈。
我期待再次聽到那聲音,卻又害怕它太早到來。
幾天後,我開始隱約聽見那聲音。
夜裡風停時,地面底下會有細微的震動,像遠方有人在輕輕敲鼓。
阿尼婭說,那是「路」在翻身。
「它睡著時,綠洲就安靜。」她說:「但醒來的時候,所有生物都會聽見。」
我問她:「你害怕嗎?」
她搖頭:「怕沒有用。『路』不在乎我們的恐懼,它只知道前進。」
我看著她的眼睛,那眼神裡有沙漠的寬容,也有某種被風沙磨得光滑的悲傷。
我們越來越熟。
有時她讓我騎她的駱駝去取水,有時我們在水邊並肩坐著,說一些沒有意義的話。
她喜歡問城市的樣子,盡管手機裡就可以看到一切,但她還是喜歡從我口中聽到。
我盡量詳細描述城市的一切,她聽得入神,像在聽一個人造的謊言。
有一晚,她突然問:「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我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
「那條『路』不會等人太久。」她輕聲說:「等它再次出現,你還會追著它嗎?」
我沒回答。
她低下頭,用手指在沙上畫了一條線。那線彎彎曲曲,最後消失在自己的尾巴裡。
「這裡的人都在等『路』回來。」她說:「但它從來不告訴我們方向。我有時懷疑,我們是不是被它遺棄了。」
我看著她,想說什麼,卻只吐出一個問句:「那妳想離開嗎?」
她抬起頭,神情有些茫然:「離開……去哪?」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對她來說,離開這裡,等同於讓魚上岸。
那天傍晚,風帶著淡淡的鐵鏽味。羊群不安地聚在一起,天空出現一條長雲。
阿尼婭站在水邊,目光貼著地平線。
「要來了。」她說。
我問:「什麼?」
「『路』。你聽不到嗎?」
我側耳傾聽。沙下的震動比往常更明顯,像有一條巨大的蛇在地底緩慢滑行。
「它變成『地流河』的樣子了。」她說:「今晚別睡。」
我們守在火邊,夜深後,地面真的開始起伏。沙土被什麼東西從下方頂起,像水波那樣流動。
我看見綠洲中央的水泉泛起泡沫,光線在水裡閃耀神秘色彩。
阿尼婭站起來,嘴裡念著一段古老的歌謠,聲音輕得像微風。
她說,那是祖母教的「風之歌」,唱給地底的流水聽。
「它會聽見嗎?」我問。
「有時會,有時不會。」她的眼神忽然變得遙遠:「但唱的人會獲得心靈的寧靜。」
我看著她,火光在她的臉上閃爍,眼底倒映著水色與天光。那一刻,我有一種衝動 —— 想帶她走。離開這片被「路」支配的沙漠,去看那些她從未見過的城市燈火。
「阿尼婭,」我沉聲說:「妳有沒有想過,到外面去?」
她沉默良久,終於問:「外面會比這裡好嗎?」
我無法回答。
城市有它自己的沙漠,只不過是混凝土的顏色。
「但至少,風不會把家吹走。」我說。
她垂下眼簾,笑了笑。那笑容帶著一絲憂傷與清澈。
「如果我走了,『路』會生氣。」她輕聲說:「這裡的寒風、綿羊、綠洲,都是它給的。人不能帶走『路』所賜予的東西。」
我說:「那我留下。」
她抬頭,看著我,眼裡有片刻的動搖,但那動搖很快被什麼壓了下去。
「你不屬於這裡。」她說:「你是追著『路』而來的。」
我想辯駁,卻發現喉嚨裡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是啊,我確實是追著「路」而來的,即使我不知道它通往哪裡。
接下來的幾日,地流河時隱時現。
白天它在遠處閃著銀光,夜裡又潛回沙下。羊群不再安穩,孩子們開始做奇怪的夢。
阿尼婭變得沉默,她常常一個人坐在水塘邊,看著水面發呆。
有一次我問她在想什麼,她說:「我夢見你走了。」
我說:「那只是夢。」
她搖搖頭:「夢裡,即使連微風都是真的。」
我心裡一緊。
當晚,我獨自走到綠洲邊緣,月亮低低掛在天上,沙漠銀白一片。
遠處傳來低鳴——像我第一次見到那條「路」時的聲音。
風又開始旋轉了。
我轉身,看到阿尼婭站在不遠處。她的頭髮被風扯亂,眼裡閃著異樣光彩。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看著我。
那一刻我知道,「路」又回來了。
但我不確定自己準備好了沒有。
風再一次改變了方向。
那聲音從地底滲上來,像長久的呼吸。綠洲的水在發光,羊群躁動,空氣裡有一股銅繡味。
阿尼婭站在泉水邊,裙角被風掀起。她的臉一半在光裡,一半在暗裡,看不清悲喜。
「它回來了。」她說。
我望向遠方,那條熟悉的龍捲風又出現了 —— 只是這次更小、更快,像一道被風雕出的劍。沙被劃開,地面亮出一道筆直的痕,蜿蜒伸向北方。
我聽見鴕鳥的鳴叫聲,一聲、兩聲,然後是如潮般湧來的聲浪。
那群灰羽的旅者從遠方跑來,像是風親自派來的軍隊。牠們的步伐踩在「路」的邊緣,沙浪翻湧。
阿尼婭的手緊緊抓著我的袖口。
「你要走了,是嗎?」
我看著她,想說沒有,但那條龍捲風正在呼喚著我。
那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招喚 ——
像有什麼東西還記得我、並在遠方等著我。
我說:「我不知道。」
她輕聲笑了,笑裡全是悲傷:「你知道的。」
風越來越大,鴕鳥群繞著綠洲奔跑,塵沙捲起,她的頭髮被吹得貼在臉上。
我看著那條「路」在我們腳邊展開,像在邀請。
「我想帶妳一起走。」我說。
她抬起頭,眼神深得像那口泉水。
「我屬於這裡,而你屬於風。」
她說完,鬆開了手。
那一刻,任何聲音都被風吞沒。
我覺得胸口被掏空,又同時被風灌滿。
我衝向摩托車,催動油門,摩托車抖了一下,終於動了。
鴕鳥群已經轉身奔向北方,龍捲在前方旋起,鴕鳥在中間奔跑,我又成了那支隊伍的最後一員。
風刮得我睜不開眼,回頭的時候,綠洲已成一個模糊的點,阿尼婭的身影被沙塵吞沒。
我咬緊牙,猛催油門向前。
我們在沙漠上奔馳。
「路」像一條活物,在地面上不斷扭動,帶著我們穿越丘陵、荒谷、乾涸的河床。
有時它突然消失,鴕鳥群就停下,靜靜等待。
有時它又從別的方向冒出,像是在試探我們的耐心。
我開始分不清時間。
白天與黑夜交錯,天空顏色不斷變化。
風成了唯一的節奏。
有一次,我連人帶車摔倒在地。領頭的鴕鳥停下,轉過頭看我。它的眼神裡沒有責怪,只有一種古老的憐憫。
我想起阿尼婭說過的話 ——
「路不會帶你去任何地方,它只是提醒你,你還有地方可以去。」
我終於懂了。
前方出現一片陌生的亮光。
不像水,也不像城。
那是一整面在動的光——
風將沙打磨成鏡面,陽光在上面流動。
鴕鳥群衝進那片光裡,一瞬間全被吞沒。
我停下摩托車,望著那景象。
龍捲風在光的邊緣盤旋,像是在等我。
我心裡突然湧起一種極度的恐懼。
那不是面對死亡而害怕,而是要被徹底帶走的絕望與釋然。
我想,也許「路」不是真的通往遠方。
它只是不停地消耗那些願意跟隨的人。
但我仍然跨上車。
引擎在風裡顫動,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我最後一次回頭。
沙漠空蕩蕩的,綠洲早已看不見。
只有天邊懸著一抹淡綠的雲,像她的裙角。
我笑了,對著風低聲說:「我找到路了。」
然後,我往那片光裡騎去。
沒有人知道那之後的事。
有人說那片沙漠在幾年後長出新的泉水,也有人說,夜裡能看見一群銀灰的鴕鳥在遠方奔跑,後面跟著一點微弱的燈光。
風依舊在吹。
有時會有人在「風見旅店」的窗口聽見它,像有人在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