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教日誌|停電後的静默 Breathing Without Power
昨天下午四點,電忽然停了。像是一個看不見的開關,被某隻手靜靜關掉,世界瞬間沉入一種異樣的靜止。風扇停轉,冰箱失聲,屋內的空氣開始凝固,熱氣在每一次呼吸間滾動起來。那種寂靜不是安靜,而是被迫的等待。太太站在廚房門口嘆了一聲,說飯煮不成了。窗外的雲正密集地積在一起,厚重得像要墜下來。遠方傳來雷聲,低沉、長遠,像天在暗暗宣告一場無聲的锤煉。
手機的電量只剩百分之十,螢幕的光在昏暗的屋裡顯得格外孤獨。原本與北美朋友約好的禱告會不得不取消。那是一種看不見的失聯,像靈魂之間本可交會的光,忽然被阻隔在空氣之外。七點之後,天完全黑下來。沒有月亮,沒有星。太太與她母親的電話也中斷,訊號像被海浪沖散的漂流瓶,消失在虛空裡。我們翻出幾年前買的手搖扇,一邊搖,一邊聽蚊子在空氣中嗡嗡作響。黑暗裡的一切都變得放大,熱氣的波動,汗珠從背脊滑下的感覺,蚊子落在皮膚上的瞬間,甚至呼吸的節奏都清晰起來。屋外的雨開始落下,像是神在指尖輕敲屋頂的旋律。那聲音規律又混亂,像某種從天而降的語言。
在網路徹底消失前,Tim傳道傳來一則訊息:「你們還好嗎?我們停電了。」短短的一句話,卻像黑夜裡的燭光,提醒我們——我們並不孤單。整個村莊都在這片黑暗中呼吸,也在同一個上帝的看顧之下。那一刻,我感覺祂的手臂正在這廣大的夜裡擁抱所有停電的屋子。
時間變得模糊。沒有電的夜裡,鐘的滴答聲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直等到十點半,一道光忽然亮起,白得刺眼,像天裂開一道縫隙。風扇轉動,電冰箱再次嗡鳴,世界彷彿復活。那一刻,我竟有些感动,不是為了電的回來,而是因為突然明白——所有我們習以為常的光,其實都不屬於我們,而屬於神。
隔壁鄰居說,她兒子的網上考試被迫中斷。她笑著說的時候,我看見她眼中那種無奈裡的平靜。這裡的人早就習慣了不確定,停電、停水、停網,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在柬埔寨的這些年,我慢慢學會在停電的時候安静思考,學習忍耐,在無風的夜裡感恩讚美。黑暗不是懲罰,而是提醒——提醒我們記起那個更深的光。
记得在以前服事的宣教工场暜撒省的小村庄,停電幾乎成了時間的一部分。短則幾小時,長則幾天。那個手搖扇,就是在一次三天停電中買的。後來來的一个短宣隊(STM)也遇上了停電,他們人手一個充電小電扇。臨走前,他們把那些電扇留給了我們。那時我第一次明白,風也是恩典的一種形式。
村裡的電線桿多半是隨意搭建的,電線纏在樹枝和牆角,像一個不穩的系統。雨季時常有暴風骤雨,大風一吹,電線斷了,整片村子就陷入黑暗。每當這時,我都會想,人的生命也不過如此脆弱,看似穩定,其實一陣風就能讓整個世界斷電。我們以為自己能控制一切,其實所有的穩定都只是恩典在支撐。
神卻不會斷電。祂的光,不靠電壓,不靠輸送,不靠人手維繫。祂本身就是光。祂在每一次停電中提醒我:當一切人造的光熄滅,你還有我。
柬埔寨一年兩季,熱與更熱。最涼的日子也不過三十度。四五月潑水節的時候,氣溫逼近四十度,那時往往最容易停電。太太常笑說,我們的信心得是「耐熱型」的。每次她這樣說,我心裡都會生出一種柔軟的平安。因為在這樣的生活裡,我們學會與環境共生,與熱共舞,與蚊子共舞,也與黑暗共舞。
夜裡,太陽能燈在院子裡亮著幾盞微光,像幾隻在夢中仍禱告的小螢火蟲。我看著那光,心裡想,也許信仰就是這樣——不是沒有黑暗,而是在黑暗裡仍能發光。停電的夜不過是神的另一種教導,讓我們學會感恩、忍耐、安靜,讓我們記起光的真正來源。
感恩這裡的一切,哪怕是停電本身。當我們站在高處時,要想到低處人的處境;當我們站在低處時,要感恩還有呼吸、還有風、還有彼此。停電不過是一場小小的考驗,提醒我們不要把光當作理所當然。真正的光,永不熄滅。那光在我們裡面,在我們的禱告裡,在我們每一次張開眼睛、等待黎明的心裡。
夜深了,風又起。電燈穩穩亮著,我忽然有種奇異的確信——神在。祂就在這小屋裡,在這停電過後重新亮起的光裡,在我們平凡得幾乎透明的日子裡。祂的光,不會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