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尿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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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台灣的凌晨,ICU 的燈光像海水般冷白。輸液泵的聲音在靜夜裡滴答,混著呼吸器的節律與監視器微弱的警報聲。37 號床的陳太太在敗血性休克後進入急性腎損傷(AKI),血壓靠 norepinephrine 維持在 MAP 62 mmHg,尿袋空空如也。

我與護理師阿怡並肩站著,她拿著尿袋晃了晃,輕聲說:「三個小時不到十毫升。」這句話比警報更沉。實驗室剛傳來數據:creatinine 由 1.2 竄升至 3.4 mg/dL,乳酸 6.8 mmol/L,pH 7.21。

我想起 1941 年 Bywaters 在倫敦大轟炸後描述的 crush syndrome 病人,因橫紋肌溶解導致無尿與高鉀;他在論文裡寫:「腎臟在無聲中停止工作。」那時還沒有透析機,僅能靠鹼化與液體輸注挽救。如今八十多年過去,選擇更多,卻仍要在同樣的寂靜裡決定何時介入。

第一個抉擇是液體。陳太太的 CVP 9 cmH₂O,肺部聽診已有濕囉音。若再給液體,恐誘發肺水腫;但若太保守,腎灌流壓不足,將滑入多器官衰竭。我選擇 small‑volume bolus 以 balanced crystalloid 取代 0.9% NS——這是近十年由 SPLIT 與 SMART 試驗推動的趨勢,減少高氯性酸中毒與腎血流收縮。

第二個抉擇是何時啟動腎替代治療(RRT)。沈醫師建議立即啟動 CRRT,以免高鉀惡化;而我傾向觀察,因血鉀僅 5.3 mmol/L、尚未酸中毒失代償。回想 AKIKI 與 IDEAL‑ICU 試驗皆指出:延遲至明確指標出現(K⁺ > 6.0、尿毒症症狀或液體負荷難控)並不增加死亡率。兩小時內,血壓維持,尿量仍無。

凌晨四點,我終於下令啟動 CRRT。護理師裝上濾器,調整血泵速 (Qb 150 mL/min)、透析液 (Qd 20 mL/kg/hr)。血液在透明管裡緩緩流動,過濾、回流。阿怡在旁監看壓差,她的手在冷光下顫抖。

黎明前,外頭的天空灰白,濾器上結了一層淡霧。輸液泵的節奏變慢,監視器心跳曲線仍規律。陳太太的尿袋終於出現一線微黃。那是夜裡最細小卻確定的聲音。


評論


液體管理與 RRT 時機是 AKI 照護最具爭議的兩軸。Balanced crystalloid (如 Plasma‑Lyte 或 LR)相較 0.9% NS 能降低高氯性酸中毒及腎血流減少風險 (SMART Trial, NEJM 2018)。關於 RRT 時機,AKIKI 與 IDEAL‑ICU 顯示「延遲啟動」策略可避免約三至四成患者接受不必要透析,且不影響死亡率。然而 ELAIN 試驗則支持早期介入可能改善腎恢復,顯示族群差異仍待釐清。臨床上,抉擇往往不在統計,而在病人血壓與尿袋之間那條模糊的界線——即何時該讓機器接手,而何時該再給身體一次機會。



參考文獻

  1. Semler MW, Self WH, Wang L, et al. Balanced crystalloids versus saline in critically ill adults. N Engl J Med. 2018;378(9):829‑839. DOI: 10.1056/NEJMoa1711584
  2. Gaudry S, Hajage D, Schortgen F, et al. Initiation strategies for renal‑replacement therapy in the intensive care unit (AKIKI). N Engl J Med. 2016;375(2):122‑133. DOI: 10.1056/NEJMoa1603017
  3. Barbar SD, Clere‑Jehl R, Bouldoires B, et al. Timing of renal‑replacement therapy in patients with acute kidney injury and sepsis (IDEAL‑ICU). N Engl J Med. 2018;379(15):1431‑1442. DOI: 10.1056/NEJMoa1803213
  4. Zarbock A, Kellum JA, Schneider J, et al. Effect of early vs delayed initiation of renal replacement therapy on mortality in critically ill patients with AKI (ELAIN). JAMA. 2016;315(20):2190‑2199. DOI: 10.1001/jama.2016.5828
  5. Bywaters EG, Beall D. Crush injuries with impairment of renal function. BMJ. 1941;1(4185):427‑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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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nts & Nephr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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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nts & Nephrons — Notes from the ICU 動靜脈間的臨床手記 在這裡,呼吸與腎臟的交會點,不只是數值與機器,更是抉擇與故事,記錄病房裡的拉鋸,文章融合臨床現場的真實感與文獻的證據,希望是典雅、深刻,又能對話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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