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金面山
剪刀石山又名金面山，是屬於市民的小山。金面山的名字，或許是因為岩石在烈日之下閃閃發亮，有些石英的反光，使得有著一片大岩壁在城市視野猶如一張閃閃發亮的金色臉龐。在倪莉印象中，金面山是新手體驗攀岩的試金石，踩起來既刺激又不至於驚心動魄，又好玩又輕鬆。至少，憑藉倪莉多年前偶然間曾經親身造訪的記憶是這樣子。
若只是這樣就好了。
為什麼歹徒要讓倪莉帶一百萬美金到金面山的觀景平台？印象中，雖然金面山算是小山，但距離道路各有一小段路程。歹徒這樣要怎麼帶著錢走？
為什麼歹徒會用吳律的信箱？
難道倪莉沒參加吳律的喪禮會導致吳家人的怨恨嗎？不，這怎麼想都不合理吧！這件案子，難道跟吳律的案件有關？那這樣是否需要跟人在高雄的鄭詠瀚警官講呢？
倪莉有些遲疑。她不是警察，她只是個母親疑似遭人綁架的受害家庭成員。而且鄭詠瀚警官還是眼前女警蕭品瑜的男友。倪莉自己打電話，是否太踰矩了？
可是，倪莉沒聽到蕭品瑜跟其他人報告。倪莉有些焦急，她不知道警方的程序如何。而此刻需要所有人齊心辦案。
萱萱靠在沙發扶手，睡著了。倪莉從警局的小沙發起身，輕聲問：「不好意思……」
另名值班的員警問：「要上廁所嗎？」他指了指向內的一扇門旁。
「不。」倪莉說：「我想問案件的進度。有沒有找到我媽媽了？」
「還沒。」蕭品瑜頭也不動地回答，她似乎正專心地打文件。
或許關於綁架案，東湖第二分局什麼都不必做。但倪莉覺得很不踏實，她朝蕭品瑜說：「那妳有跟鄭詠瀚警官說嗎？因為歹徒用吳律的信箱真的很奇怪……」
「——等等。」蕭品瑜的態度有些不耐煩，「先讓我處理文件，好嗎？」
這種回覆讓倪莉坐立難安。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知道進度？她沒辦法就這樣乾等啊！
雖然剛才倪莉把相關對象全數列出。從有著高度關聯性的道場中人，如：劉師兄、司儀師姐、靳師兄、雅雅媽媽、吳浩瑋等人，到未曾謀面的吳律母親，或是吳律《脫軌》中不知是否全然虛構的「大師兄」和「靈妃老師」。但案件偵辦的過程不為家屬所知。這種處於未知的恐懼，使得她非常害怕。
「我真的不用自己過去金面山嗎？或至少去山下等候？」倪莉相當焦慮地追問。
「嗯，刑警大隊行動了。」蕭品瑜的回覆相當冷淡，視線甚至都沒看向倪莉。「請您繼續等待。」
「但……」
警局的電話響了，蕭品瑜朝倪莉比出制止的手勢，並接起電話，「喂？」
過了一會兒，蕭品瑜不知道聽到了什麼，「……好，是。」電腦前的蕭品瑜開始飛快打字，停下來後，視線轉向倪莉。而蕭品瑜對話筒回覆：「是。」
究竟怎麼了？
蕭品瑜說：「倪小姐，我知道最新進展了。」
倪莉猛然起身，「找到我媽媽了嗎？」
萱萱也跟著叫了出來，「找到奶奶了嗎？」
「——還沒。」蕭品瑜說，與此同時，印表機印出了一張紙。而蕭品瑜拿起那張紙，卻先安排另名員警看著萱萱。
蕭品瑜說：「有三件事情先跟妳說，最好是妳單獨聽。」蕭品瑜的態度比起剛才認真了許多，「第一，發信者位置，是在台中市中區，有派警員去抓人了。」
倪莉有些困惑，「所以我媽媽在台中嗎……」
「——不是。」蕭品瑜搖頭，「第二，根據監視器，妳媽媽應該是在內湖，而且還是主動跟朋友去其他地方的。宇宙宗大樓拍到她主動上車的影像，而刑警大隊追蹤車輛影像，找到了違停在金龍產業道路上的車。」蕭品瑜似乎看到倪莉的表情茫然，補充道：「那裡的位置大概是在內湖區金面山與大崙尾山兩座山中間的馬路上，算是山區道路。」
母親主動去其他地方？
「等等！」倪莉心臟狂跳，不由得抱持著希望。她問：「……所以綁架案並不存在，對吧？」
「還不能確定。」蕭品瑜謹慎地說：「目前大崙尾山、金面山都有人搜索，有消息會再通知。」
有好消息就行了。但母親究竟去哪了？唉。對了，還有一件事是……
「第三件事，金面山南側失火了。就是觀景平台的那一側山坡。」
——虛假的勒贖事件，但是應當是贖金擺放的地點卻失火了。
——而母親失蹤的地點是在金面山與大崙尾山中間的馬路。
倪莉有了不妙的聯想，嘴巴變得很乾，「我媽媽是不是還在金面山上？」
「我們還不能確定。」蕭品瑜的語氣變得很柔和，「先回家等吧。」
倪莉乾巴巴地說：「但還沒找到人，不是嗎？我們不用在這裡等嗎？」
「不用。」蕭品瑜搖搖頭，「另外請妳回家準備妳母親未清洗的外套或枕套，消防隊可能會用到。就這樣吧，有什麼狀況，我們會再通知妳。」」
「所以……」
「——所以先回家吧。」蕭品瑜的語調柔和無比。
*****
倪莉恍惚地帶著萱萱回家去，在文湖線上，她瞥見金面山的方向天空是橘紅色的。對照稍早沒有月亮的漆黑夜晚，這樣的夜晚無疑明亮了許多。
但這種明亮使人心慌，讓人有種末日將至的絕望感。更別說，陷入火場的山區可能是母親的失蹤位置……
而倪莉不想讓女兒擔心，因此說了謊，「警察阿姨確定那個說自己綁架奶奶的人只是詐騙集團。而且，奶奶應該只是跟道場的師兄師姐出去玩了。所以呢，我們就先回家，明天奶奶就會回家了。」這樣的謊言，如果被戳破了，會破壞自己與孩子間的信任吧。但倪莉無法看著萱萱痛哭，因為這樣她會先崩潰。
萱萱大大鬆了口氣，餘悸猶存地拍著胸口，「太好了。」
倪莉心懷愧疚，硬擠出微笑摸摸萱萱的頭。而安心下來的萱萱，不久後就歪七扭八地睡倒在倪莉的懷裡。經過西湖站時她想出站，但考量到蕭品瑜的建議，她還是決定帶著女兒直接回家。
但回家之後，金面山夜空的那片橘紅，似乎就此印刻在倪莉的腦海裡。她無法擺脫腦海中的影像，也不由自主地開始胡思亂想：母親是否在金面山的火場裡面？是否因燃燒而劇痛？或煙霧而窒息？在火場中，母親是否會因為方向感錯亂而恐慌摔死？還是母親根本就是跌落山坡，在那裏痛苦哀號？種種想像，使得倪莉備受折磨……
而今夜勢必是個難熬的夜晚。
她過於痛苦，所以難以入眠，躺上床後雙眼瞪著天花板。只要閉上眼，無盡的恐怖想像就在腦海中上演，她的心思難以平靜，她需要轉移注意力。所以她起身在客廳來回踱步，但這樣機械重複的動作也無法緩解焦慮。所以她決定去飯廳打開筆電，試圖書寫小說。
但此刻的她，只想書寫母親失蹤的恐懼。這讓她太痛苦，彷彿身為作者的她竟然選擇褻瀆悲劇，因創作而狂喜，但卻因現實而痛苦。所以她無法承受自我責難的道德審判，又停下了鍵盤的敲打。
而她不由得打開社群媒體，再度試圖逃避現實。不知為何，她一直看到其他人與家人合照的照片，而這又給予她另種折磨。在她決定關機前，發現了好友小怡的頭像還是亮的。雖然是凌晨兩點鐘，但亟欲傾訴的倪莉，選擇私訊了小怡。
而旁觀者視角果然重要。
倪莉才說了母親疑似失蹤且已經報警，小怡馬上就問：「要不要也貼失蹤協尋文啊？萬一有人看到阿姨的話，可能就能提供線索了。」
對齁！
倪莉都忘了可以發布貼文了！
她連忙複製自己社群曾轉發的吳律協尋文，然後修改文章的資訊，更正成母親的關鍵特徵——
——頭髮斑白、綁著一顆髮髻而略顯雜亂、身高一百五十公分，早上出門時穿著短袖紫衣、卡其色長褲，戴著塑膠製的半透明紅色方框眼鏡。因為癌症末期而身形佝僂，可能有人攙扶。
——監視器最後拍到她在宇宙宗的停車場上車。最後位置可能是金面山、大崙尾山交界的金龍產業道路上。她今天疑似跟著太乙菩提真我宇宙宗的師兄師姐一起行動。而所有人都會穿著短袖紫衣、卡其長長褲的制服。他們集體行動，應該相當明顯。
最後倪莉在尋人啟事中，配上了兩個禮拜前母親在擎天崗露出燦爛笑容的獨照。
她把失蹤協尋文，貼到了她所找到的每個社群、論壇。有些熱心網友幫忙寫「頂」、「祝平安」等文字，但依舊沒有任何新訊息。而她一再刷新頁面，祈求傳來好消息。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嗎？
她不由得在萱萱睡去的深夜，無聲地哭泣。哭了很久以後，倪莉頂著紅腫的雙眼，看到了金面山火災的最新動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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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快訊／金面山步道起火 居民預防性撤離〉
更新時間：8月10日03:30
記者董子晴／台北報導
昨日（9日）晚間10時50分許，台北市內湖區環岳路的金面山登山步道突然起火燃燒，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天空冒出濃密煙霧。大量黑煙籠罩在內湖上空，警消獲報後緊急出動，現場出動各式消防車20輛、救護車1輛、消防機器人1部、無人機1架、警消累計100人前往搶救。
現場已燃燒逾四小時，目前火勢繼續擴大。為了安全起見，金面山近環岳路側的居民已於半小時前預防性撤離。
下篇：【驚悚】《日之晷》三十四章、黎明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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