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周青銅文明的時代。這個階段的美,不再是自然與生命的原始歌舞,而是經過宗教與權力形塑後的莊嚴、神祕與壓抑之美。透過「饕餮紋」這一代表性意象,李澤厚揭示了中國古代藝術中「威懾的莊嚴」與「形式的秩序」如何逐步取代原始的奔放,並孕育出中國美學中「理性與節制」的傳統精神。
一、獰厲的美──權力、恐懼與神祕的審美
商周青銅器上那張張獰厲的饕餮面具,正是當時社會結構與宗教心理的藝術投射。饕餮紋並非單純的裝飾,而是象徵神權與威懾的圖騰形象。它的對稱、凝視、張口之勢,形成一種既恐怖又莊嚴的力量感。這種「獰厲的美」源於人類對超自然力量的恐懼與崇拜——既敬且懼。青銅器作為祭祀之器,承載著「人與神對話」的功能,其造形與紋飾因此具有強烈的宗教性。這種美的特質是「壓抑中的張力」,一種被禮制與權力規範的美,是人類第一次以藝術形式控制恐懼、轉化恐懼。讓人深思:中國古代美學的起點,並非浪漫的自然,而是理性與秩序中的「神祕莊嚴之美」——一種在敬畏中誕生的文化美。二、線的藝術──秩序與理性的象徵
青銅器紋飾歸納為「線的藝術」。與原始圖騰的自由渲染不同,青銅紋飾的線條呈現出高度的幾何性與規律性。對稱、重複、迴旋的線條構成嚴密的結構,這不僅是一種造型美,更是一種思想的體現。線條在此不只是裝飾,而是秩序與理性的符號。它象徵了商周社會嚴格的階級與禮制,也反映出人類從情感走向理智的精神轉折。這種「線的藝術」使青銅器具有音樂般的節奏感與韻律感,呈現出壓抑而內斂的力量。這是中國藝術首次展現出「理性形式之美」——不是感官的愉悅,而是精神的震撼;不是自然的再現,而是秩序的象徵。
三、解體和解放──從神權到人文的過渡
到了西周晚期與春秋時代,青銅藝術逐漸轉變。以「解體和解放」來形容這一歷程——隨著宗法制度的鬆動與宗教威權的衰退,青銅器的形式也逐漸從凝重、對稱轉為輕巧、開放。饕餮紋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雲雷紋、蟠螭紋等更具裝飾性的圖案。這意味著:人類的審美開始從「神」的崇拜回到「人」的表達。藝術從祭祀的附屬物,轉向了人文情感的展現。這是中國美學思想中「從宗教到人文」的重要轉折。這種變化視為「美的歷程」中的一次精神解放——藝術擺脫了神權的束縛,開始為人而存在。這正是後來中國藝術「重人情、重氣韻」的根源所在。
心得
「以歷史看美」的宏觀視野。讓我理解到,美並非單純的感官愉悅,而是文化與精神的體現。青銅藝術之所以偉大,不在於其造型之繁複,而在於它承載了人類面對天地神祕時的敬畏與思索。這種「獰厲之美」表面冷峻,內裡卻蘊含深厚的情感力量。它提醒我們:藝術並非總是柔和與愉悅,真正的美,也可以是莊嚴、壓抑,甚至帶著恐懼的。那正是人類文明早期最誠實的情感表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