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擁有便宜品質好的半導體人礦
近期，美國商務部長盧特尼克（Howard Lutnick）接受美國財經媒體《CNBC》採訪時表示，台積電會協助訓練美國勞工，最終目標是將供應鏈轉移到美國，我猛然想起了台積電美國亞利桑那廠（Fab 21）的風風雨雨，從缺工、裝機延宕到工會抗爭，成了一齣歹戲拖棚的肥皂劇。而當時張忠謀甚至公開表示：他無法理解美國年輕員工「追求工作與生活平衡」的態度。
曾在德州儀器（TI）任職高層長達 25 年、大半輩子都在美國生活的張忠謀，會不懂美國文化？會不懂美國工程師想什麼？恰恰相反，正是因為他「太懂了」，所以他才會在公開場合多次預言美國設廠將是「昂貴、浪費且徒勞無功」。
張忠謀的憤怒，與其說是對美國工人的不滿，不如說是對這場違反經濟規律的政治豪賭感到無奈。若是我們剝開台積電「護國神山」的金身，直視其商業模式的核心，會發現一個殘酷卻精準的真相：台積電的無敵，本質上就是建立在台灣這座品質極高、價格低廉、且任勞任怨的「人礦」之上。
而這座礦，美國沒有，也不可能再造。
誤讀：不是張忠謀不懂美國，是美國不懂「榨取」
外界常引用張忠謀對美國設廠成本高昂的批評，認為他是一個守舊的亞洲慣老闆。但若回顧張忠謀的職涯，他是一個極度講求邏輯、數據與誠信的管理者。
2009 年，張忠謀為了「假 PMD（績效考核）真裁員」事件震怒，撤換了接班人蔡力行，並邀請所有被裁員工回任。為什麼？因為那次事件違反了台積電的天條——「誠信正直」（Integrity）。對張忠謀而言，你要裁員可以，但不能說謊；你要員工賣命可以，但錢要給足，且規則要透明。
這種「契約精神」在台灣的語境下，轉化為一種獨特的勞資默契：公司給予遠高於社會平均的薪資與地位，交換員工交出全部的時間、精力與對 SOP 的絕對服從。
美國人看不懂的，正是這份默契。美國工程師視工作為契約的一部分，下班時間神聖不可侵犯；而台灣工程師視工作為身分認同與階級流動的唯一浮木，機台警報就是召集令。張忠謀深知，晶圓代工這種「良率決定生死」的產業，容不下美式的個人主義。他的不解，來自於他清楚看見美國試圖用「朝九晚五」的邏輯，來運作需要「三班輪值、隨傳隨到」的精密製造業。
殘酷真相：建立在「人礦」上的良率神話
如果說艾司摩爾（ASML）的 EUV 光刻機是台積電的屠龍刀，那麼台灣的工程師就是揮舞這把刀不休不眠的軍隊。
我們必須承認網友口中「人礦」一詞雖刺耳，卻精準得令人戰慄。什麼是「人礦」？意指人被當作資源消耗，且具備「高開採價值」與「低維護成本」。
在台灣，一名台成清交畢業的碩博士，起薪雖然在島內傲視群雄，但若換算成美元，僅是美國同級人才的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更關鍵的是，這批台灣人才具備了西方難以複製的特質：
- 高智力與高素質：他們受過嚴格的理工訓練，能理解極度複雜的製程。
- 軍事化的紀律：從小在填鴨教育與考試競爭中長大，習慣服從權威與標準作業程序（SOP）。
- 集體主義的犧牲：面對機台故障，台灣工程師會因「羞恥感」或「責任感」在半夜衝回無塵室；美國工程師則會先翻閱勞動合約。
台積電的商業模式——「專注代工、極致良率、規模經濟」，說穿了就是將這批「高品質人礦」的效能榨取到極致。當英特爾的工程師在思考如何設計更酷的架構時，台積電的工程師正在無塵室裡調整幾百個參數，確保每一片晶圓的良率多出 0.1%。
這 0.1% 的差距，累積起來就是對手無法跨越的護城河。這不是技術差距，這是「生命力投入量」的差距。
傲慢的帝國，學不來的謙卑
美國現在試圖將台積電「搬」到鳳凰城，這反映了美式帝國思維的傲慢：認為只要有錢、有設備、有土地，製造業就能像麥當勞一樣隨處複製。
但他們忽略了，台積電這朵花，只能開在台灣這種會產便宜人礦的土地上。
這裡包含了對理工科系的社會崇拜、房價壓力帶來的生存焦慮、以及儒家文化圈對權威的順從。張忠謀早在多年前就看透了這一點。他對基辛格的回擊：「對台積電很不客氣」，以及斷言英特爾很難重返榮耀，其底氣並非來自技術壟斷，而是來自對人性的洞察。他知道，美國已經沒有願意穿著無塵衣、忍受十二小時輪班、且擁有博士學位的年輕人了。
當基辛格高喊「台灣不穩定」時，張忠謀心裡或許在冷笑：「穩定的不是地緣政治，穩定的是台灣人為了一份好薪水願意付出的代價。」
結論：當人礦枯竭時
這篇社論並非要貶低台積電的成就，相反地，正因為台積電將「天時、地利、人和」運用到了極致，才造就了今日的霸業。然而，承認成功建立在「人礦」之上，也帶來了終極的隱憂。
隨著台灣少子化加劇，以及 Z 世代（Gen Z）價值觀的轉變，年輕人不再願意單純為了高薪而犧牲生活品質。那座支撐台積電三十年輝煌的「人礦」，正在逐漸枯竭。
張忠謀的重話，或許還有一層未說出口的焦慮：他知道這套模式無法永續，更無法移植。美國廠的困境只是一個縮影，預示著當全球化退潮，當廉價的高素質勞動力不再是理所當然時，半導體產業將面臨真正的轉折點。
台積電的成功，是台灣特有的奇蹟，也是台灣特有的悲哀。美國人學不會，是因為他們過得太舒服；而我們之所以能贏，是因為我們台灣人沒有資格過得那麼舒服。這才是張忠謀沒說出口，但全世界都該聽懂的弦外之音。
曾有個博士到美國與專家交流，美國的專家質問他：你們台灣人怎麼唸了這麼多書，就只為了要當奴隸？
我苦笑的跟博士說，至少台積電奴隸們過得比島上多數人好。
